清潔工

發稿時間:2023/04/07
清潔工
清潔工
作者|多那托.卡瑞西
譯者|蘇瑩文
出版社|春天出版
出版日期|2023/03/30

  早上九點五十五分整,湖面正好露出一抹地平線,清潔工正準備開始一整天的撿垃圾工作。他一點也不討厭自己的工作,他明白這有其必要。而且,他也很清楚,人們拋棄的那些東西之中藏有最重要的秘密。他知道要如何詮釋這些物件,如何善加運用,他自己也是有秘密的人。
  這名清潔工過著一成不變的規律生活,唯一的例外,就是那個意外發生──但令人難忘──的特殊夜晚。
  他有所不知的是,不過就在幾個小時之間,他井然有序的生活,將會因為偶遇某個有一綹紫髮女孩而徹底翻轉。當初刻意選擇當隱形人的他,是社會邊緣幾乎看不到的一道幽影,之後將會困陷在這個女孩的不可說故事之中。而他的風險並非只是被人發現他的身分與真實任務……

內容節錄

《清潔工》

1

  世上最寧靜的地方。

  清潔工曾經在棄置於巴士裡的陳年舊報紙上讀到這句話。

  標題指的是科莫湖。

  事實上,這篇報導的主角是房子,不是人。「極佳投資標的」的空房。至少他是這麼理解的。他的閱讀能力不強,經常誤解句子的意思,但標題這幾個字打動了他,在他的詮釋下,這句話成了一個徵兆。

  春末的這個早晨,綠意圍繞著別墅區,他正要開始清運這一帶的垃圾,這時,他又想起這句話。

  他石英錶的錶面顯示四點五十分—他把自己的生命節奏這項任務託付給這只錶。這時天色仍暗。地平線上的湖泊宛如綿長的石墨線條,閃耀著黑銀兩色。上山的蜿蜒小路上,一個人影也沒有。他開著市政府藍綠兩色的垃圾車,稍微降下車窗,讓空氣稍微流通。縫隙不大,不至於吹亂他精心梳理的中分紅髮。

  清潔工看著這些別墅,想像屋裡寧靜的氣氛,以及縮在被窩下的住戶。年輕夫婦,有孩子的家長,長期相處的配偶。大家都躺在床上。然後,還有那些因為某種原因而沒有家庭的人。鰥夫寡婦,離婚或還沒有找到對象的人。那些獨身的人。他們當中有許多人沒有繼承者,所以才會有那麼多空房。

  「世上最寧靜的地方。」他輕聲說。

  但也是最孤寂的地方,只是沒人說罷了。然而這正是清潔工十年前來此定居的原因。在這麼多孤家寡人之間,他有自己的孤寂。

  他停下車,關掉引擎,小心翼翼地戴上市政府配發的工作帽,免得弄亂頭髮。他下車後關上車門,讓保護意味十足的寧靜擁抱住他。他摘下鎳框眼鏡,用套在深綠色制服外的橘色背心衣角擦拭鏡片,然後重新戴上,環顧四周。再過不久,那些窗戶會亮起,為即將來臨的狂亂揭開序章。

  但不是現在。目前,無須爭論,他仍然是創造萬物的大師。

  在開始工作之前,他還有兩三分鐘。他決定不去打擾,先好好享受這片寧靜。在這個時候,某些平庸的手勢也能帶來與平常不同的愉悅意義。例如壓手指關節,讓寧靜放大微弱的聲音。然而,他最喜歡的還是呼吸。他大口吸氣,大口呼氣。大多數人不常注意到生命中的這類小確幸。而清潔工呢,在差點被一池腐水吞沒的五歲那年,他就已經懂得欣賞與感激。

  早晨的空氣最清新,他一向努力爭取輪值早上第一班。這麼做有好處,除了不必和同事互動之外,還能享受平靜的早晨。這麼私密的特權是不能和其他人分享的。清潔工沉默寡言,即使在思考的時候,他的思緒也是漫長的推敲或像播送腦中一幕幕的影像,伴隨著極其單純的感覺。

  但他的內向往往讓人感到不自在。

  他不願因自己而讓他人尷尬。沒有人喜歡和這種人相處,他不愛說話,不喝酒不抽菸,對運動或女人都不感興趣,也沒有妻小讓他抱怨。一個沒有朋友的男人—如果他說得出口。其實他是個不需要朋友的男人。事實上,清潔工不知該如何定義自己。

  打掃,是最能代表他的特質。

  他很清楚外人對他工作抱持著負面觀點:大家都知道必須有人處理他們的垃圾,但又無聲地憐憫後者,好像把清運垃圾當作一種悔罪或譴責。但正好相反,這個工作並沒有為他帶來壓力。臭味不會困擾他,他也不介意動手清理他人抗拒的東西。吃力不討好的工作總得有人扛,這是不可否認的生命法則。

  在科莫湖及周遭地區,做這個工作必須低調,像變戲法一樣。打入夜起到日升之前,市政府的大夜班清潔人員負責打掃這座城市。每星期三次,在清掃街道之前,天藍色和綠色的雙色小垃圾車會先清運市民前一晚放置在人行道上的垃圾袋。這些密封的垃圾袋依據不同垃圾有不同的顏色,清運人員先全數收齊,再依詳盡的行事曆分類。

  星期四處理的是有機垃圾。

  清潔工的石英腕錶發出電子音提示:五點整。他可以上工了。他從垃圾車裡拿出一副工作手套戴上。當黎明破曉、在湖面上灑落粼粼波光時,他沿著無人的街道往前走,收拾一棟棟別墅門口的垃圾。收拾夠多的垃圾袋後,他會回到車邊,把垃圾一袋一袋丟進車斗,再用棍子把垃圾袋壓扁。與他的沉默寡言相同,他還一絲不苟。

  他負責這個地區已經有六星期時間,根據輪班規則,他明天就得換區。他覺得有些可惜,畢竟他已經習慣這一帶。到了別處,他又得重新建立另一套日常。

  例如,這六個星期中,每當他走到二十三號前,他都會停下腳步欣賞這棟興建於二十世紀初期的小別墅,欄杆內的別墅有有趣的尖角窗,屋頂上還有小尖塔。這棟別墅位在教堂和城堡之間。別墅的蕾絲窗簾放了下來,但在插著繡球花大花瓶旁邊有個大窗台,從那裡可以看到上頭躺了五隻貓的大靠枕。一隻銀色、一隻黑白貓、一隻黃貓和兩隻虎斑貓。

  在最後一次離開這棟獨特的別墅前,清潔工推了推眼鏡才拿起大門邊裝著有機垃圾的垃圾袋。

  這袋子還不到兩公斤。

  他回到垃圾車邊,但他沒把這袋垃圾和其他的一起丟進車斗,而是打開車門,把這袋子放到駕駛座下面。

  接著他上車,發動引擎,繼續他的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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