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起我的蓋頭來」一個台灣穆斯林女子的自我辯證
作為「質疑頭巾等若干規定的台灣穆斯林女子」,我到底是insider或outsider?走進寺門,不免會為母親叩首禮拜的虔誠身影動容,但跨出寺門回望,又常為台灣伊斯蘭的沉重遲緩焦急不耐。
文/梁紅玉 (世新大學性別研究所畢業,現為中央廣播電台節目製作)
從學術角度來說,伊斯蘭(Islam)是一種Din(阿拉伯文中的信仰、信心之意),一種「全然的生活之道」,換言之,宗教應是穆斯林生活的全貌而非部分,華文世界卻常將Islam譯成「伊斯蘭教」或是「回教」,而非「伊斯蘭」,有時不免窄化了Islam的定義。
然而在台灣,這種宗教結合全面生活的型態多不易維持,除基於差異甚殊的環境脈絡外,也因為伊斯蘭世界幅員廣闊,本具有「宗教相同、風俗有異」的文化景致;加上伊斯蘭研究往往需要釐清宗教、傳統和文化等不同範疇解讀,導致世俗觀點的伊斯蘭,常陷入蘇東坡詩句「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的片面認知,或淪為「族群中心主義」(ethnocentrism)所強調的模式,也就是一般人常以自己的生活方式為中心,所以總覺得「其他的生活方式不自然或有問題」,因此會不自覺表現出對異文化的反感與拒絕態度,對照伊斯蘭在非伊斯蘭世界的處境,本文嘗試就個人生活實踐作某種辯證說明。
來自母親的宗教啟蒙
非白人女性作家Jamaica Kincaid曾寫過一篇短文〈女孩〉,短短650個字,皆是叨叨絮絮提醒,主要描述母親們如何透過生活細節,教導女兒成為一個好女孩,於是,大多數乖巧女孩們,依循著上一代傳下來的經驗,成長蛻變為符合社會期待的好女人。無獨有偶,在穆斯林世界,重視家庭與母職角色的伊斯蘭文化,也有類似文章,在《中國回教》刊物轉譯〈十件傳給女兒的事〉文中,母親的首要之責,就是傳授女兒有關安拉與宗教方面的知識,並儘可能以「母語」(即阿拉伯語)記誦《古蘭經》;再者要以穆斯林女性特質形塑母親典範,包括穿戴hijab(為阿拉伯語音譯,原意指「禁露頭髮和身體」的遮蓋物,在台灣則多譯作頭巾)懂得謙虛不矜誇,以及學習拿手菜和家事技巧,最後,還擔負著傳承家族歷史的責任。
身為第二代台灣穆斯林,我的伊斯蘭身分與認同,就在母親的童年教導中漸次成形,記憶所及,幼年走訪親友時要說sallam(阿拉伯語音譯,即主保佑你,亦為伊斯蘭世界普遍問候語),並經常「鸚鵡學語」般,要當眾背誦簡短的古蘭經文,有一回,弟弟被一位長輩當場糾正發音,至此再也不肯「當眾表演」。
認知學派認為,人們的行為舉止往往依著「內化的意義模式」而來,換言之,內化模型左右了我們日常的一言一行,比如進清真寺禮拜要「穿戴hijab」顯現對真主的敬重,或從小被告誡「穆斯林不能吃豬肉」,成年後仍揮不去「豬肉乃不潔之物」的想像。這些生活上的枝微末節,早在無形中養成我們認知、感覺、做事及思考的偏向態度。
對信仰有感動也有疑惑
及長,開始接觸宗教哲理,除深深讚嘆伊斯蘭「不拜偶像」與無垠沙漠中「向日落地平線方位」膜拜的生活智慧外,每日五番禮拜,亦是穆斯林於嚴苛生存條件下,隨時感恩惜福的一種生命情懷。
但,卻有更多的不解與疑惑,隨著歲月增長與生活範圍的擴大而日漸加深,母親的諄諄教誨和阿訇(在波斯語中,原是穆斯林對伊斯蘭教師的稱呼,其後阿訇職能產生變化,開始擁有行政權,官方稱之為教長)凡事「反躬自省」的傳統說法,早已無法滿足個人內在質疑;經典語言的隔閡與保守塵封的翻譯文本,亦無法解決排山倒海而來的外在挑戰。
身為一個初探社會科學的台灣穆斯林婦女,不免陷於「傳統母親教誨」與「現代理性認知」的拉扯中,以及抽離伊斯蘭脈絡而來的強勢西方觀點挑戰。知名作家龍應台書中曾言,價值多元的年代,我們並非不需要價值,而是一切價值必須重估;就在學術殿堂接觸西方女性主義之際,我再度回到失聯已久的伊斯蘭與清真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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