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上的女兒》一言難盡的家庭地獄 人人都是元凶【書評】

文：黃淑芳

《車上的女兒》擱在床邊很久，明明是薄薄的中篇，就是沒辦法一氣呵成地讀完，可是也沒辦法放下，每隔一兩天總忍不住拿起來接著讀，讀完之後也始終放不下，忍不住想要推薦給其他人。這是一本一言難盡的小說，寫著一言難盡的家族故事。

台灣和日本版書封相同，畫著站在旋轉木馬旁，穿著白襯衫與百褶裙，披散一頭長髮的赤足少女。少女的臉埋在旋轉木馬頂蓬裡，彷彿戴著超大遮陽帽，擋住了陽光，也擋住她的視線。

旋轉木馬是故事裡具體的存在。母親堅持重遊曾經帶來甜蜜回憶的遊樂園，想要再拍一張一家人坐在木馬上的合照留念，沒想到適逢保養日，旋轉木馬暫停營運，母親當眾哭鬧大叫，指揮家人跨越柵欄坐上木馬拍照。哥哥弟弟爸爸都不願配合，轉頭離開，少女裝出笑盈盈的表情比著YA手勢，一邊想著是不是丟臉丟大了，又立刻說服自己，身上的燥熱是烈陽高照的關係。

「那一天，高掛的豔陽令人痛苦，夕陽西下也令人痛苦。不把痛苦怪到其他人事物身上，連要活著都有困難。細究人們互相帶來的痛苦，佳佳發現一切都是這麼無可奈何。人們並不是所有暴力的源頭...是天上的暴力滲透人類的血液，一代一代傳承下去。所以，痛苦一定是天上的太陽造成的。」——《車上的女兒》

故事主角是17歲的少女佳佳。父親脾氣上來會動粗，母親病後像小孩般耍性子。哥哥受夠了家人，早早結婚離家，弟弟不久前搬去跟外公外婆住，只有她留在父母身邊。為了祖母的喪禮，一家五口難得重逢，佳佳和父母開車前往，晚上就住在車上，好像回到從前旅行車宿的時光。

車上的女兒不只是這趟旅程在車上，回家之後她還繼續住在車上，進不了家門，又離不開家。

哥哥建議她離開家，離開傷人的父母，佳佳反問：假如有一天大嫂變得殘破不堪，受到很大的傷害，整個人神智錯亂，哥哥也會馬上拋棄她嗎？

這個家庭的破碎與扭曲，以緩慢的節奏、隱晦的敘述，一層一層揭開，一不小心就會錯過關鍵線索。坐在旋轉木馬這一面的孩子，得耐著性子等待，跟著樂聲旋轉移動到那一面，才能看見哦原來這邊是這樣的啊。

我們在小說家的指揮棒下，隨著旋轉木馬上下起伏，看見這個壞掉了的家庭，每個人身上新舊傷痕斑斑。當父母親以不同的方式怒吼「難道都是我的錯」，用中二極端行為表達自己受了傷，佳佳只能默默陪伴，因為「他們不只是父母，也是我的孩子」，要救就要救全部的人，不可以只有自己獨個兒逃走。

這個家是地獄，但沒有誰完全無辜，所有的人都是造成地獄的元凶之一。

這不是斯德哥爾摩症候群，不是共依存。每個家庭各自複雜的故事，不是外人用常識想像能夠判斷。佳佳這一家，每個人都覺得自己受的傷很痛，但都不記得甚至不曾意識到自己也在傷害別人。加害者不承認造成自己傷害，對受害者而言，才是最難承受的痛苦。你以為這是小說裡才會有的誇張情節，可是你我周遭哪一個家庭沒有那麼一點狗屁倒灶互相傷害的事呢？

宇佐見鈴的描寫手法令人著迷，埋藏著這麼多痛楚的故事，文字卻這麼清淡，甚至帶著可怕的詩意。這麼短的篇幅，就把一家五口的現在與過去建構得很完整，讓人不寒而慄。

她不直接寫佳佳憂鬱到什麼地步，只寫她買了繩子掛在神社大樹上，下一個鏡頭就是大人找佳佳談話，班導、諮商師、醫生輪番來。佳佳對誰都講不清楚，就像父親一輩子都只能以狀聲詞（砰、啪、劈哩啪啦）描述幼年承受的暴力；不能使用正確的詞彙表達，是因為若要找出正確詞彙，就得重新經歷一次痛苦。

寫這部小說時，宇佐見鈴年僅22歲，上一部作品是獲得芥川獎的《本命，燃燒》，以年輕人才懂、年輕小說家才寫得出來的題材締造暢銷佳績。這一次，她回到看似永恒的家庭題材，展現強大的文學張力，與敏銳的感受力，她的下一步會踏在哪裡呢？令人期待。（編輯：曹亞沿）1120423

▼為了不擋住書店的特別陳列，宇佐見鈴在新書宣傳活動留下右邊這樣的照片，展現年輕作家活潑逗趣的一面。

車上的女兒

• 作者｜宇佐見鈴
• 譯者｜葉廷昭
• 出版社｜圓神出版
• 出版日期｜2023/03/01

本網站之文字、圖片及影音，非經授權，不得轉載、公開播送或公開傳輸及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