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柏霖、萊納菲爾德越洋對談《無法平靜的夜晚》詩意且孤獨童年
(中央社網站)今年30歲的荷蘭新銳作家瑪麗珂.盧卡絲.萊納菲爾德(Marieke Lucas Rijneveld),2020年以小說處女作《無法平靜的夜晚》(De avond is ongemak)從全球124部作品中脫穎而出,一舉拿下國際文壇盛譽──布克國際獎(International Booker Prize)。
萊納菲爾德寫詩也寫小說。這部個人色彩濃厚的小說以自成一格的視角、如詩般扣擊人心的筆觸,透過十歲賈絲的第一人稱,敘述她如何在童年時失去童年、愈來愈孤獨的緣由與過程。全書的第一句話是:「我十歲,從那天起,我不脫外套。」
本書在荷蘭出版後引起廣大討論,登上暢銷書榜,並翻譯成多國語言。布克國際獎評審團的評審意見是「發自肺腑,技藝精湛」。
《無法平靜的夜晚》中文版9月上市,新經典文化邀請獲得2020年誠品閱讀職人大賞「年度最期待作家」的潘柏霖,越洋向萊納菲爾德提問,也分享自己的看法。中央社取得授權刊載如下:
小說與詩
潘柏霖(以下簡稱潘):作為同時寫詩也寫小說的作者,詩對我來說較接近情緒反應的結果,而且通常只保留那個結果,而小說比較接近建構整個情緒反應、呈現其結果。小說的過程是很重要的,怎麼從A點走到Z點,是我較為關注的部分。想請問同樣也寫詩、寫小說的你,兩者對你而言有什麼差別?
萊納菲爾德(以下簡稱萊):是的,我同意,詩可以獨立存在,而小說的所有章節都環環相扣。這就是為什麼我這麼喜歡寫詩。我不必去在意好比故事張力,或人物情感該如何安排等規則。同時,對讀者來說,當他們翻開一首詩,他們會想:這是詩,所以一定有晦澀不明的部分。也因此,讀者做好了心理準備,要跟緊作者的腳步。但在讀小說時,讀者希望的是被作品深深吸引。
我經常同時寫小說和寫詩。我會試著先在詩中探索某些主題,再回到小說中為它們添上更多細節。「空到藏得下回聲」(Hollow enough to hide an echo)是我第一首為死去的哥哥而寫的詩,這首詩也是這本小說誕生的原點。
我想,比起小說,我的詩更貼近我個人。我認為這是因為我從寫詩過程中體驗到的自由,甚至比我想要寫的還廣闊。詩與小說需要的技巧不同,也正是不同的技巧形塑了小說與詩的差異。你沒辦法像寫詩一樣地寫小說,反之,像寫小說那樣寫詩雖然辦得到,但通常不那麼契合。我想,這兩種文類彼此相連。對我來說,小說離不開詩,而詩又離不開散文。
沉默的家庭,如何對話
潘:「不小心沉默不語」似乎是這小說中很大的情節動能。這本小說中,家庭在生存基本知識的教育上並未沉默,包括如何生存在寒冷的環境、如何對待畜牧都自然傳授,然而除此之外其他東西幾乎一概不談,而是讓小孩們自行躁動,去猜測、思考各種可能性,甚至包括全家人共同的重大傷口。但在沉默中,角色如何溝通,如何理解彼此?我看見的是在沉默的大烏雲底下,角色們努力在雷電交加的阻礙中痛苦掙扎,試圖互相理解,但仍遍體鱗傷──這是你在書寫過程中關注的重點嗎?你有家庭成員如何溝通的理想模式嗎?
萊:我在書中描寫的沉默,家庭中的沉默,大多出自我自己的成長背景。家中的對話圍繞著天氣和乳牛,但不是以閒話家常的方式進行。我覺得恆常的沉默對孩子是種傷害。孩子會想知道每件事,而且需要有人引導他們走過生命的蠻荒之路。理想的狀況應該是你對什麼事情感到好奇時,通通可以拿去向父母詢問。溝通包括聆聽、思考、理解、發問,有時也包括了回答。
在《無法平靜的夜晚》中,沉默主要出現在哥哥的死亡之後。一個家庭如果發生了什麼重大事件,它會有兩種不同的走向:若不是變得更為緊密,就是變得四分五裂。我想描寫的是後者。我想讓大家知道,孩童同樣會感受到悲慟,而如果大人們沒注意到這點,又會產生多嚴重的後果。
▲萊納菲爾德很喜歡乳牛,日常生活收集了很多乳牛小物,還在農場認養了一頭名叫Werther Charlie的乳牛。
潘:賈絲對於食物和身體痛苦的描寫很詳盡,食物與個人感官的飢餓有關,身體痛苦則包含個人身體所受到的痛覺以及目睹動物死亡而感同身受的痛苦。我感覺賈絲似乎是以「觀察」這些細節來延緩當下的痛苦。我一直為賈絲感到遺憾的是,即使她很仔細觀察各種食物,卻沒有得到食物的力量──最接近「食物」的,或許是她堅持不肯脫下的紅色外套。
我猜想,能這樣刻劃小說人物的作者,你的感受力一定也十分敏銳。請問你在和賈絲差不多年紀的青春期自我探索中,有意識到自己的感受力與別人、家人不同,並且能和我們分享一些例子嗎?而你認為敏於感受對你的創作影響是什麼呢?
萊:我是個非常敏感的孩子,從小到大都是。我和賈絲一樣害怕生病,也像她一樣有天開始就再也不想脫下外套。我同樣能纖毫不差地感受到屋子裡所有人的心情。只要看著母親的背影,我就能說出她現在是難過、開心,還是生氣。孩提時的我不知道該怎麼和這種敏感相處,現在漸漸學會了。生性敏感成了我寫作的助力,但對生活中的每件小事都有感,並不好過。要恰如其分地對應,得經歷一段自我探索的過程。
找自己,找到自己
潘:小說裡賈絲說「有一天我希望能去找自己」,而且「只想去找我自己」,也表示不想要長胸部,不渴望男生,只渴望自己,似乎是身體性別界線的思考。我甚至想,她這種思考或許也表現在小說結尾她所做的選擇上。這樣的性別或身分的自我探索,與你個人的經驗相關嗎?
萊:我不是刻意要讓賈絲成為非二元性別,或處在男孩、女孩間的孩子。我自然而然就寫成這樣,或許是因為賈絲和我很像。
自我認識對我來說非常重要,不單是作為一個寫作者,更重要的是作為一個人。從21歲開始我表現得越來越像個男孩子,而我自己也搞不清楚我想當男生還是女生。小學時我就已經有這樣的傾向,但不明顯,因為孩子的穿著通常都很中性,而且想當男生還是女生無傷大雅。隨著長大,這件事變得越來越引人注意,而我依然沒有答案。對賈絲來說,她的自我認識在書的結尾劃下了句點;而我,無疑還在自我認識之路上繼續前進。
潘:最後,要恭喜你以《無法平靜的夜晚》獲得2020年的布克國際獎。聽說你在獲知得獎時稱自己「比有七個乳房的乳牛還開心」,請問你可以和我們分享一些當時的心情嗎?
萊:我這句話是想表達我極其榮幸又極度開心。在荷蘭文裡,這句話的正式說法是:「像有七根屌的狗一樣爽。」我把它改成了乳牛,我覺得這樣聽起來會稍微好一點。
當我得知米雪兒.赫欽森(Michele Hutchison)和我共同獲得布克國際獎時,我開心得快瘋了。我第一次這麼想:我有能力做好某件事,我能寫。終於,我有擅長的事了。在學校裡不是這樣,我從來沒有哪件事能做好,就連跟同學間也格格不入。
布克國際獎的肯定讓我知道我有能力成就某些事。得獎帶來許多改變,好比主角賈絲隨著《無法平靜的夜晚》去到了世界各地!
對談者簡介
潘柏霖
寫詩寫小說,和其他東西。曾自費出版詩集《1993》、《1993》增訂版、《恐懼先生》、《1993》三版、《人工擁抱》。啟明出版詩集《我討厭我自己》;尖端出版小說《少年粉紅》、《藍色是骨頭的顏色》、《不穿紅裙的男孩》。
瑪麗珂.盧卡絲.萊納菲爾德
1991年出生於荷蘭北部拉班特省(North Brabant),2015年,24歲的萊納菲爾德出版首部詩集《小牛膜》(Kalfsvlies),初登場文壇就獲得了獎勵最佳詩集處女作的C.布丁(C. Buddingh')獎,並被譯成西班牙文。2019年萊納菲爾德第二本詩集《魅魘》(Fantoommerrie)出版,獲得艾達.赫哈特(Ida Gerhardt)詩歌獎。
2018年萊納菲爾德寫出了第一部小說《無法平靜的夜晚》,不但獲得非凡好評,銷量也亮眼,光在荷蘭就超過10萬冊,已經被譯成30國語言出版;英文譯本The Discomfort of Evening由米雪兒.赫欽森(Michele Hutchison)翻譯,榮獲2020年布克國際獎,這是荷蘭有史以來第一位獲頒此獎的作家。(編輯:邱柏綱)1100906
書名:無法平靜的夜晚
作者: 瑪麗珂.盧卡絲.萊納菲爾德
譯者: 郭騰傑
出版社:新經典文化
出版日期:2021年9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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