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鏈遇上一帶一路 觸碰區域敏感神經

－解析中國一帶一路戰略專題之三（中央社記者馮昭台北14日電）陸企的海外港口投資風潮被視為打造「珍珠鏈」戰略，遇上「一帶一路」後，更兼具經濟、能源、區域等多重政經戰略意圖，北京雖當局強調「共贏發展」，卻引起周圍國家的警惕擔憂。

2008年金融海嘯後，全球經濟復甦緩慢，港口以海運貨物吞吐為主要收入來源，因全球貨運量下降，港口投資風險加大，短期不被看好。但在後金融危機時代，陸企投資海外港口步伐正加快。

近年陸企收購海外港口知名案例包括中國海外港口控股公司（COPHC）、大陸最大的公共碼頭營運商招商局國際有限公司和中國遠洋運輸集團聯合拿下巴基斯坦瓜達爾港（Gwadar Port）營運權。

中遠入股希臘彼里夫斯港（Piraeus）；招商局國際在斯里蘭卡可倫坡（Colombo）一個貨櫃港口持股85%，入股非洲東北部的吉布地港（Djibouti），承建坦尚尼亞巴加莫約港（Bagamoyo）、建設俄羅斯遠東地區的扎魯比諾港（Zarubino），及購買Terminal Link 港口公司49%股權。

中遠太平洋公司入股埃及塞得港（Port Said）、比利時安特衛普港（Port of Antwerp）、新加坡港等；嵐橋集團以5.06億澳元獲得澳洲北部達爾文港（PortDarwin）99年的租賃等。

美國博思（Booz-Allen）顧問公司於2005年的研究報告 「珍珠鏈戰略（string of pearls）」就揣測中國大陸將在南亞、東南亞沿岸國家設立海軍基地和情報站的計畫。

如今，大陸力推的「一帶一路」建設貫穿歐亞大陸，東邊連接亞太經濟圈，西邊進入歐洲經濟圈，形成巨大的發展平台。中國大陸海外「珍珠鏈」正日益加長。

推動「一帶一路」，大陸官方對外高調宣傳經濟利益。然而據台灣師範大學政治學研究所教授范世平分析，大陸推動「一帶一路」政策有三大基本戰略：突破美國的經濟圍堵；增加自身的經濟安全；帶動大陸西部各省份與福建的經濟發展。

從近年逐步曝光的投資案來看，能源安全、區域政治等大戰略價值更是大陸此波在各地投資港口不手軟的一大原因。

南海區域最重要的國際海運航道—麻六甲海峽，數百年來是連接歐、非和亞洲的國際重要水路和軍事要塞，東南亞的咽喉。

對中國來說，在歷史上，明朝鄭和七次下西洋，其中至少有五次經過麻六甲海峽，自古就顯現出與中國的不尋常關係。以現代能源運輸而言，全球有2/3天然氣及石油運輸經過麻六甲海峽；其中，中國大陸、日本、南韓和台灣超過80%的能源運輸必經麻六甲這條水道。

然而，多年來中國大陸一直擔心，一旦和其他國家發生衝突，麻六甲海峽被封鎖，中國大陸的能源大動脈就會被切斷。這將是災難性的後果。

包括2016年11月開通的巴基斯坦瓜達爾港，2016年10月19日在麻六甲舉行奠基儀式的中國電建集團承建馬來西亞的深水補給碼頭皇京港，到最近路透社引述消息人士的話報導，大陸國有企業中信集團引介的財團正準備與緬甸談判，收購位於孟加拉灣的緬甸皎漂港（Kyaukpyu）70%到85%股權，都被認為與建立能源運輸替代線有關。

（一）上海洋山深水港—巴基斯坦瓜達爾港—馬來西亞皇京深水港

大陸投資的瓜達爾港是「中巴經濟走廊」的關鍵項目之一，也是中國大陸「一帶一路」戰略的重要組成部分。隨著瓜達爾港2016年11月開通，中國大陸的「珍珠鏈戰略」再度被搬上檯面議論。

瓜達爾港是巴基斯坦和阿富汗、哈薩克等中亞內陸國家距離最近的出海口，因而將會成為這一地區新的物流與港口運輸中心。新疆等大陸西部省份如果通過瓜達爾港出阿拉伯海，運往歐洲、非洲的貨物，比從大陸東部港口節省約8000公里的航程。

據戰略專家的分析，瓜達爾港可鋪設油氣管線向中國大陸西部地區運輸石油和天然氣，可縮短85%路程，為中國大陸往來中東產油區最短的路線，同時還可以繞過海盜猖獗的麻六甲海峽以及被美國及其盟國嚴密監控的南海和東海海域。所以瓜達爾港的建設對於增進中國大陸的能源安全具有重大意義。

還有分析認為，上海洋山深水港—巴基斯坦瓜達爾港—馬來西亞皇京深水港，可構成一帶一路「海上絲綢之路」的重要中轉站。

大陸航運新媒體「航運界網」曾刊文指出，如果要確保海上絲綢之路整條航線的安全，在巴基斯坦和中國大陸之間必需有一個通向印度洋的出海港口。無論是地緣文化，還是地理位置，麻六甲都是中國大陸的最佳選擇。

文章說，「顯然，馬皇京港項目是中國海上絲綢之路這盤大棋已經落下的一顆棋子。這樣的全球布局的策略，是遠遠超越對哪個具體國家的『戰略意圖』的。」

（二）皎漂港 可成為中國大陸與中東原油之間的首個陸上入口

盛傳中的皎漂港之所以引起關注，因為這是中緬油氣管道的起點。

這條油氣管道貫穿緬甸中部，連接大陸雲南昆明市和印度洋的孟加拉灣。從地理位置來看，皎漂港可以使中國大陸從中東進口的原油避開印度洋與太平洋之間的重要通道麻六甲海峽和南海，直接在皎漂港卸貨，再通過管道直輸中國大陸。

2013年中緬油氣管道和鄰近的鐵、公路將完工前，就有華文媒體形容，這是中共「走出太平洋影響力，跨足印度洋，進連中東、東非的重要地緣戰略要地」。

早在遭受歐美經濟制裁的緬甸軍政府時代，中國大陸就開始援建緬甸基礎設施，近年搭著「一帶一路」政策列車，大陸對緬甸的投資力度更是愈來愈大。暨南國際大學東南亞學系助理教授趙中麒接受中央社記者訪問時指出，這是基於戰略上的平衡。

仰光證券交易所第一支股票2016年3月25日開始交易，這個緬甸新的證交所，緬甸經濟銀行占股51%，日方占股49%，也就是說，緬甸的股票市場是日本協助重建；日本還敲定援建鄰近仰光的機場和港口。日本在緬甸拿到多項重大基礎建設案，趙中麒指出，「這對中國而言，有如芒刺在背」。

中國大陸官方過去對「一帶一路」的宣傳幾乎只談經濟層面的共贏發展，中國大陸國家主席習近平2017年5月14日在北京舉行的「一帶一路國際合作高峰論壇」開幕典禮致詞中則罕見主動「談政治」。

他說，中國願在「和平共處五項原則」基礎上，發展同所有「一帶一路」建設參與國的友好合作。中國願同世界各國分享發展經驗，但不會干涉他國內政，不會輸出社會制度和發展模式，更不會強加於人。

習近平還表示，中國推進「一帶一路」建設不會重複地緣博弈的老套路，而將開創合作共贏的新模式；不會形成破壞穩定的小集團，而將建設和諧共存的大家庭。

然而，這些年已顯現的事實卻是，透過「一帶一路」，中國大陸正提高對區域政治的影響力，爭奪在區域經濟貿易的主導權。大陸在各地的豪買行徑也挑起周圍國家的敏感神經。

泰國卡拉運河案是其中一個例子。

卡拉運河是指在泰國卡拉地峽（又稱克拉地峽，Kra Isthmus）區域挖掘一條貫通泰國灣與安達曼海的運河。運河完成後，船舶可直接經此從印度洋進入太平洋，較目前取道麻六甲海峽的航程至少縮短約1200公里，可節省2天至5天的航程。

泰國帕拉育（Prayuth Chan-ocha）軍政府主要機構「國家改革委員會」有擔任代表的「泰國─中國產業促進協會」於2016年5月公布「泰國運河計畫」，建設費500億美元，將挖掘135公里長、350至400公尺寬、30公尺深的運河，可供油輪等大型船隻航行。

據報導，「泰國─中國產業促進協會」贊助企業名單中出現不少陸企，而有參與計畫的陸企及政府人員自2016年3月起，已3次訪問當地，實地調查。

但在2016年9月16日中國網路名人訪泰團座談中，泰國外交部新聞發言人萬納米蒂卻說，中泰兩國政府從來沒有就開挖卡拉地峽運河一事接觸。

萬納米蒂的說法是，目前的情況是「有一些私人企業對運河項目感興趣」，自己派人前去勘察。網上流傳的照片裡並沒有政府人員，是企業自己派的人員，致使大家誤會這是政府之間以後可能的項目。

然而，開鑿卡拉運河豈是私人企業有興趣就能投入的？更何況，卡拉運河對南海周邊國家的功能與價值有如巴拿馬運河之於美洲國家。傳言中的卡拉運河一旦開鑿運作成功，麻六甲海峽地位降低，勢必改變現有南海周邊國家的地緣戰略，戰略意義十分明顯。

據日本共同社報導，開鑿「東方巴拿馬運河」是第二次世界大戰前便無數次浮現又破滅的「夢幻想法」。日本曾在二戰前制訂過類似計畫，選址在馬來半島最狹窄的卡拉地峽。這次則是「隱約可見在亞洲影響力不斷擴大的中國的身影」。

香港商報則引述東南亞外交學者分析，嚴重依賴海上運輸的日本對開鑿卡拉地峽運河最為積極。不難想像為何東京不願在這投資案中看到潛在敵人中國的身影。除了想要控制黃金水道，保護日本的石油運輸線路外，另一個重要原因恐怕是擔心大陸通過控制卡拉地峽進行軍事擴張。

2017年5月14日在北京舉行的「一帶一路國際合作高峰論壇」中公布的資料顯示，2014年至2016年，中國大陸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貿易總額超過3兆美元。中國大陸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投資累計超過500億美元。陸企已經在20多個國家建設56個經貿合作區，為有關國家創造近11億美元稅收和18萬個就業機會。

雖然大陸官方不斷端出巨額投資對各國展現「心意」，但是，除了中日爭奪區域政治經濟主導權的衝突，對中國大陸「一帶一路」形成阻礙，與中共有傳統友誼的越南和緬甸，面對中國大陸的大手筆投資，也並非欣然接受。

（一）緬甸經驗的啟示

趙中麒指出，中國大陸大約10年前就在緬甸興建發電站、開鑿油氣管，但在克欽邦的發電站，中共沒有處理好中緬跨境民族問題；在密松大壩（水電站）興建案，表面上是環保爭議，實則中共觸碰到緬甸內部權力鬥爭，其中一方為打擊政敵，導致大壩停建至今。

中緬油氣管並非緬甸所需，但反而完工了。趙中麒分析，表面上這是一條經濟管線，實則是中國大陸接受緬甸政府的要求，讓油氣管經過果敢衝突區，以利緬甸政府控制果敢，背後是緬甸政府與果敢軍的政治爭奪。

新近傳出中國大陸有意收購緬甸皎漂港，如果交易成功，盛傳中國大陸願意放棄此前在爭議聲中停工的密松水電站。

趙中麒認為，如果交易成真，一方面可能是緬甸政府希望藉由中國大陸投資皎漂港，引進技術、增加就業，緩解內部矛盾；中國大陸或許也從過去錯誤的經驗中終於學習到，與其繼續在衝突區惹毛少數民族，不如轉移到中緬油氣管起點投資，戰略價值更高。

（二）越南的矛盾

在基礎建設仍落後的越南，面對中國大陸提出的援建計畫，同樣激起辯論。

東華大學東台灣中心博士後研究員鄧湘漪接受中央社記者訪問表示，從經濟學家的角度，中低度開發國家會因為公共建設帶來生活上的改善；社會學家的角度則認為，這樣的投資會讓地方性不見了。

在越南與當地民眾的對話中，鄧湘漪則發現，許多越南民眾知道中國大陸投資越南基礎建設的背後政治意義，因此想擺脫中國大陸；但又從蔬果農產品可經由大陸公路系統快速賣到廣州的經驗中，得到「建設會帶來生活改善的幫助」的期待。

鄧湘漪形容，對於中國大陸的大手筆投資，許多越南民眾的態度「有附加條件」：來投資很好，但要有越南政府一定程度的把關，越南要有一定的自主性。

在中國大陸對外勾勒的願景中，「一帶一路」以中巴、中蒙俄、新亞歐大陸橋等經濟走廊為引領，以陸海空通道和資訊高速路爲骨架，以鐵路、港口、管網等重大工程為依託，一個複合型的基礎設施網路正在形成。

但是中國大陸要想打通這一帶一路，顯然豪買並非萬靈丹，如何一一化解周遭衝突和疑慮將是中國大陸長期的難題。1060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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