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糕有如美好回憶與歡笑淚水的載體,為戀人手作、為婚禮歌頌、為悲傷撫慰……在每個重要節慶、時刻,少了一塊,就彷彿少了一味,它無時無刻在我們生活周遭,等待著從一個人手中,前往遇見另一個人,用美味構築日常。
在台北民生社區一處轉角甜點店的透明櫥櫃裡,陳列著晶瑩剔透的法式橘子塔、用自家花園繁星花點綴的哈蜜瓜抹茶塔、鋪滿濃郁巧克力的金磚布朗尼和繽紛各色的杯子旦糕,尚未入口,光用眼睛品嚐就讓人忍不住微笑,或擦擦口水。
是的「旦糕」,沒寫錯字,成立近10年的綠帶純植物烘焙,是台灣知名Vegan純素甜點店,所有成品無蛋奶、鮮奶油、吉利丁等動物性食材,卻依然保有熟悉的口感、香氣與滋味。
這不僅讓綠帶在競爭激烈的甜點戰區屹立不搖,更連年吸引外國客人拜訪,光是採訪平日下午時段,就有3組國籍不同、髮色各異的客人入座,有的還直接把行李箱拖進店內桌旁,大快朵頤。
在後面廚房忙碌的綠帶創辦人兼烘焙主廚曹思蓓,輕巧為芝麻內餡杯子旦糕放上光亮的糖漬栗子。多年來已研發出上百種純植物甜點的她笑說,這是場用美味掀起的溫柔餐桌革命,期待讓大家吃進去的每一口,都能帶來更美好的幸福價值,順應自然飲食趨勢。
「愛這件事情可以跨越時空,跟你做約定,愛的力量是無法用科學去衡量的」,穿著一身白色工作服的曹思蓓語調甜甜的分享。
14年前,她手上拿的不是蛋糕刮刀而是滑鼠,身為知名飯店視覺設計師,曹思蓓每天為星級主廚烹調的魚翅、牛肉、鴨賞、鵝肝等奢華佳餚,製作精美宣傳品,什麼角度攝影最好看、最能讓人食指大動,她再清楚不過。
直到有天,她不經意在網路看到紀錄片《地球公民》,動物因人類消費行為受到傷害的畫面過於震懾,讓她一夜間決定不再吃肉、成為素食者,「動物和人之間常常會分物種,以為人才會有感知,但其實我們之間,並沒有那麼多的隔閡和差異」。
曹思蓓的愛貓咪嚕幾年前過世,傷心的她找上寵物溝通師,對方代咪嚕轉達「他會用最美麗的方式跟她告別」。兩個禮拜後,住在高樓的曹思蓓發現窗邊有隻蝴蝶,她對蝴蝶說:「如果你是我的咪嚕,就進來停在我手上」,蝴蝶竟乖乖飛到曹思蓓的袖口,那是咪嚕以前最愛撒嬌的位置,讓她既感動又震撼。
「地球上的生命都非常可愛,或許都是帶著約定回來的,就像我的咪嚕一樣,我不想把他們區分為食物或動物;想想畜牧業裡被當成生產機器的母牛和母雞,其實也都是母親」,曹思蓓溫柔地述說,與地球母親共好、永續環境共好、動物母親共好的念頭,在她心底埋下種子,卻苦無把這份心意分享的出口,所幸,愛好美食的味蕾,給了她方向。
素食飲食在台灣並不罕見,罕見的是純素甜點,「12、13年前的台灣純素西點,就是一個沙漠」,曹思蓓發現,不論實體店面或在網路,幾乎找不到她能吃的純素甜食,頓時靈光一閃,不如自己動手做,利人又利己,「如果你丟出去一顆子彈,大家一定都會害怕閃開;丟的是甜點, 可能很多人會來搶?」
就這樣,有著傻勁的設計師捲起衣袖半路出家,甚至是中年轉職,一頭栽進了甜食與天然蔬果裡。但毫無經驗的甜點素人,得花多久才成功做出第一顆純植物旦糕?曹思蓓坦言,長達2年。
第一次動手做「旦糕」時,她很單純、天馬行空的把雞蛋與奶油拿掉,其他按平時做蛋糕舊流程走,然後成品「還真的很難吃」,曹思蓓完全不敢回想味道與蛋糕體模樣。
縱使甜點已擁有超過3千年歷史,純植物飲食的概念頂多只有20、30年,國內外可參照食譜、師資有限,材料搭配穩定度也不高。
曹思蓓只能按著網路搜尋到的國外同好心得,像科學實驗般,任何變數、問題都得靠自己解決,每天下班後花1、2個小時慢慢嘗試,找出合適的溫度、時間、狀態、手勢、速度、工具、尺吋……
曹思蓓的友人曾和她分享「一萬小時天才」理論,意即任何人做一件事,只要經過一萬小時的錘煉,都能從普通人變為某一領域的達人,鼓勵她不要放棄。但還有正職設計師工作的曹思蓓掐指換算,按她現在的進度,恐怕要到70歲,白髮蒼蒼才能會變成達人,「不過要是成為老太太還有能力回饋世界,也不錯」,樂觀地呵呵笑。
不過,或許是老天爺疼惜她的善意,也捨不得她的白老鼠老公再被養胖,2年後,曹思蓓終於用自己研發的食譜,做出一顆南瓜旦糕。
神奇地,好友在迪化街多了個蛋糕櫃讓她寄賣甜點,開始有背包客、觀光客主動聞名而來,還會激動抱著她高呼:「謝謝妳!妳真的很棒!」成為不少外國人來台指定必吃品,曹思蓓也決定辭去工作專注研究。不久後,又有人推薦民生社區的出租店面,讓她與夥伴在2014年正式創辦「綠帶純植物烘焙」。
「好像做了一場夢,從來也不知道速度這麼快」,讓曹思蓓感覺,當帶著好念頭往前行時,彷彿全世界都會助你一把。
近年面臨禽流感、缺蛋危機,或是COVID-19疫情之際,進口奶油、起司被卡在貨輪無法送達,缺乏關鍵製作甜點的基礎食材,曹思蓓與綠帶完全不受影響。她分享,最初接觸純植物甜點時,也曾認為少了蛋奶如同自斷手腳,「但我們完全太低估植物了!」
以蛋為例,曹思蓓指出它在西點中的凝結功能,能透過南瓜、地瓜、蘋果、香蕉、豆腐、腰果、蓮藕粉等蔬果的天然植物膠質或纖維取代;另外使用無鋁泡打粉或將醋融入小蘇打粉,就能取代雞蛋起泡特性,重現蓬鬆蛋糕體口感。
牛奶更是容易,從豆漿、米漿到植物奶,市面上早已有現成替代物;蛋糕上面可口裝飾的鮮奶油擠花,也能從具備天然色彩的地瓜泥、馬鈴薯泥、腰果泥挑選,甚至讓口味更加豐富、有層次。
曹思蓓開心分享,上述食材幾乎都能取自台灣土地,與採用有機農法的在地小農合作,減少碳排放、友善環境,「大自然都準備好了,就等著我們從原有傳統範疇中,大膽踏出去嘗試,然後讓時間累積日常的靈感和五感,終會有那麽一天,能享受到成就感」。
10年走來,伴隨著一場場森林大火、極端氣候事件發生,人們越加關注永續環保與健康議題,曹思蓓說,加上3年漫長的COVID-19疫情,讓不少人開始反思:「我能對地球做出什麼回應?發揮什麼改變?」,或許從吃入手,就是最簡單的方法,歐美興起的純植物飲食潮流也慢慢吹向台灣。
觀察從來店的客人國籍變化,就讓曹思蓓有感,她笑說開業前3年,店內滿滿都是金髮碧眼的外國人,「我還以為自己在國外」,慢慢的,日本、香港、馬來西亞、新加坡等亞洲客人現身,到最後台灣顧客大幅增加。
「這是場出自愛的行動,不只是滿足口慾,那部分在傳統飲食已做到極致,但如果在食材、製作過程加進愛的成分,就是新一代飲食文化要崛起,我很開心能以甜點師的角色參與其中」,曹思蓓雙眼閃著溫柔。
回歸製作甜點、蛋糕初衷,她所投注的所有心意,就是希望在不斷改良嘗試後,成品能使客人吃得開心陶醉,就達到把這份蛋糕送出的基本條件。畢竟送禮就是希望讓人幸福,而曹思蓓敢驕傲保證,她的「旦糕」絕對是「幸福甜點」,「因為幸福甜點必須來自幸福的食材」。過去受訪時,她還曾害羞透露,每次在烘焙過程,總會默默對著甜點祈禱,「請你們把善意傳遞出去,麻煩你們了喔」。
套句名著《小王子》的名言:「是你在玫瑰花身上耗費的時間,讓你的玫瑰花變得如此重要。」在綠帶新店面的外牆壁畫,是曹思蓓的愛貓咪嚕可愛乖巧的抱著杯子旦糕,還有隻蝴蝶停在身旁。
生命會消逝,但愛會延續,還能選擇以更美好的方式存在,曹思蓓會繼續埋首廚房,研發新品,為每位踏進店門的你,送出一份愛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