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們一起走過 「做事設計」那段並肩玩舞台視覺的日子

「老實說，我們一開始都是學平面設計，學動畫是因為課堂要交作業。」

「做事設計」的3個老闆卓威志、劉乃瑋、李正皓坐在會議室輕鬆地聊天，回想大學點滴還有些記憶落差，一人接一句笑鬧著把畫面拼湊起來。

成立7年的「做事設計」，是許多華語音樂人信任的演唱會視覺設計團隊，合作過藝人包含張惠妹、五月天、田馥甄、徐佳瑩、信、李榮浩、楊丞琳等，從台北小巨蛋做到北京鳥巢十萬人場地。

談起3人真正第一次接觸演唱會視覺設計，得回溯到2007年。當時蘇打綠剛刷新獨立音樂人紀錄，準備站上台北小巨蛋的首場演唱會《That moment 無與倫比的美麗》。

與蘇打綠「誤打誤撞」的美麗 意外入行

故事的開頭並不複雜，還是大二學生的他們，有天被學長找去幫忙，原本只是聽說要支援做支MV，忽然間規模變成了一場演唱會。

3人硬著頭皮，和幾位媒體傳達設計系的大學同學組成團隊，蹺課整整一週，擠在靠近蘇打綠練團附近的旅館裡，一個禮拜不見天日趕工直到演出當天，當一夥人走進演唱會現場時，還一度累到打瞌睡。

水母漂動、渲染光點在方正舞台LED屏幕後，跟著節奏閃動，團隊像做實驗般、天馬行空發想，用顯微攝影機拍攝各種物體表面質感，跟藝術家曲家瑞借玩具收藏，甚至試圖記錄吐司發霉過程。回想成果表現，3人誠實笑言：「當時能力有限只是學生，幸好觀眾胃口還不大，只要畫面能動就好」。

「做事設計」老闆們職涯裡第一次操刀的演唱會，是蘇打綠的《無與倫比的美麗》，第二場也是蘇打綠，圖為2009年蘇打綠團隊再次找上他們，大家開心在後台合影。（照片提供：做事設計）

燈暗、樂團5人深深鞠躬走下舞台，他們也以為自己的演唱會視覺設計旅程劃下句點。沒想到，隔了2年，蘇打綠團隊又找上這群年輕人製作2009年的《日光狂熱》台北小巨蛋演唱會，「可能比較便宜好用？」李正皓開玩笑地說。

不過大學畢業的他們技術提升，對音樂節奏的理解更加透徹，也學會用說故事的方式呈現畫面，花了近2個月窩在卓威志家閉關。開場的〈各站停靠〉如同歌詞引述的「莊周夢蝶」典故，一朵蓮花幻化成蝴蝶翩翩舞，畫面也呼應著現場漫天撒出的紙蝴蝶，湧出蝴蝶，彷彿旋律有了實體模樣。

當他們一起走過 舞台背後延伸緣分

和蘇打綠年齡相差不大3人，中途一度各自讀書、鑽研技術去，回國後仍選擇聚在一起工作，帶著越來越成熟的設計思維，幾乎和蘇打綠工作團隊並肩走過10年，踏遍世界各地演唱會場域，也見證台灣演唱會設備轉變，畢竟當年《無與倫比的美麗》演唱會做好的影片，還得用DVD拷貝才能帶到現場播出。

2016年蘇打綠帶著《After Summer》專輯到中國大陸巡演時，「做事設計」擔任影像視覺設計與現場VJ執行，陪著他們走了5座城市。（照片來源：蘇打綠sodagreen微博站）

最後一場合作，是2016年底蘇打綠正式休團前夕的《故事未了》電影首映演唱會。

「強盜就躲在城堡／慶祝 他們偉大深遠的計謀／慶祝 舉杯我們身上流的血／慶祝 他們高超演技的成功／慶祝 舉杯我們汗水和眼淚」——〈御花園〉

對貪婪者批判的〈御花園〉一曲，演唱會視覺設計充滿社會倡議性，強烈螢光綠色調的粗糙顆粒下，閃過槍枝、彈孔、燃燒火焰、舉手反抗圖樣，再穿插著關廠工人、土地強制徵收、江國慶冤案、婚姻平權等新聞影像。配合著蘇打綠最後一句歌詞「別讓自己犯錯」字體，再大大拋出的「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畫面簡潔卻處處衝擊心臟，成為當年演唱會後討論度極高的畫面。

再次燈暗，但他們與蘇打綠間珍貴的緣份，早在舞台外持續延伸。

2015年，卓威志、劉乃瑋、李正皓共同創立「做事設計」公司時，蘇打綠成員馨儀就是幕後推手之一，3人更用「隱藏老闆」來形容她。近年馨儀斜槓當起演唱會製作人，也時常找「做事設計」合作，去年歌手韋禮安睽違7年重返台北小巨蛋的《如果可以，我想和你明天再見》演唱會，就是兩組團隊協力完成的心血。

幾盞燈為視覺留白 把空間還給歌手

秋季的夜晚，偌大場館一片漆黑，只有幾盞燈光打在韋禮安身上，隻身抱著木吉他唱著首張專輯主打歌〈有沒有〉，為全場演唱會揭開序幕。安靜而沉穩，與印象中磅礴絢麗的演唱會開場格外不同。

「做事設計」為韋禮安設計的演唱會開場視覺，僅有幾盞燈打在舞台上，搭配〈有沒有〉的歌曲為全場視覺氛圍留白。（照片提供：做事設計）

這是「做事設計」與韋禮安的第3度合作，從千人展演空間的Legacy、台北流行音樂中心，走上萬人場館的台北小巨蛋，這回他們身兼演唱會導演與影像視覺設計。

「我們以一天中不同時間的象徵，來編排整場演唱會歌單順序，視覺設計也相應著不同時段，可能會有的情緒意象來設定，而這場演唱會的時序從黎明前夕開始」，3人解釋，黑暗中幾盞燈的留白，更能讓觀眾感受〈有沒有〉歌詞裡，對情感疑惑的呢喃。

卓威志、劉乃瑋和李正皓分享，韋禮安的創作理念來自對生活每個片刻的收集，尤其他在演唱會檔期發表的歌曲〈明天再見〉，更是訴說「明天再見，將所有執念留在今天」的概念。因此他們將全場切割成一天中，5個不同時刻作為段落章節，數字對照著韋禮安生命中別具意義的日子。

例如第1段的凌晨3時5分就是韋禮安的生日，最後的晚上9時10分，是當天重回小巨蛋表演日期，也把韋禮安多年的歌曲創作濃縮成一天的旅程，將每個時刻會有的光景以抽象或具象的表現方式，轉化成舞台視覺烘托表演現場氛圍。

在唱到〈因為愛〉時，螢幕簡潔地呈現白光通過三稜鏡折射出彩虹光線，象徵愛都一樣的溫柔寓意不言而喻。

3人為韋禮安量身打造的演唱會視覺設計，搭配著歌手作品的調性與理念，刻意多留空間給歌手和歌曲故事本身，不讓視覺搶過一切，希望能讓觀眾在演唱會沉澱、帶走屬於自己的美好片刻。（照片提供：IMC Live Global）

3人刻意多留空間給歌手和歌曲故事本身，盡量不讓視覺搶過一切，「如果觀眾在經過這場演唱會的時間經驗後，不只有視覺跟聽覺的收穫，還能沉澱下什麼東西在自己的記憶中，也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但要把現場吵得乒乒乓乓、轟轟烈烈，他們也不是不會，應該說也不能不會。

風格百種見招拆招 返璞歸真營造氛圍

「做事設計」操刀的演唱會風格多樣，從陶晶瑩充滿巧思的懷舊報紙、復古訊息框，華晨宇的磅礴科幻感與噴出焰火的鮮紅惡魔，或是五月天搭配尖塔舞台設計、華麗高聳的教堂彩繪玻璃⋯⋯10多年來，他們早已參與超過百場大大小小演唱會設計，手中的影像爬上無數個不同形狀的螢幕。

「做事設計」團隊的視覺設計風格多變，曾操刀2017 五月天《人生無限公司》世界巡迴演唱會華麗磅礴的視覺設計（上）及2018年華晨宇《火星》鳥巢演唱會（下）。（照片提供：相信音樂、源活娛樂）

李正皓坦言做演唱會視覺設計，個人風格不能太強，什麼類型都得駕馭，從文青的蘇打綠到動感的羅志祥都要能做，否則就會被侷限，甚至還得配合該場演唱會導演的個人風格。

劉乃瑋補充，過去許多演唱會導演都是電視台體系出身，習慣鏡頭都要清楚看到歌手模樣，「國外演唱會幾乎不打spotlight，會用旁邊的燈光顏色渲染舞台氛圍，但台灣就是要打到歌手全身白白亮亮⋯⋯如果導演能放手、合作藝人也OK，就能挑戰更多創意」。

一旁的卓威志也接話笑言：「每次只要（演唱會）導演不管我們，我們都會做得很好」，這回和馨儀、韋禮安合作，對方完全信任、交給放手讓他們玩，不只「做事設計」團隊玩得開心，觀眾反應也好。李正皓忍不住強調：「其實整體的氛圍，比你做什麼更花俏還要重要」。

年輕的時候，體力好、拚勁強，「做事設計」老闆3人組能各自負責4到5首歌的視覺，搞定近2個多小時的演唱會。但現在要這樣拼，確實有些難度，最主要的問題就是觀眾胃口被越養越大，「舞台設計越來越複雜，全息投影、雷射、網幕、LED透明屏、球型環狀舞台⋯⋯大家都想看沒做過的東西，甚至只要舞台LED螢幕不會動，就會被罵沒誠意」，劉乃瑋有些感慨。

有人還會拿電影《阿凡達》海洋特效的求真效果，要求他們在演唱會上達成，或是合作設計動物全息投影時，已逼近展演時間，對方仍希望動物的動作生動些、毛色調更亮，但近年動畫解析度越來越高，算圖輸出時間越來越長，劉乃瑋無奈表示：「『它』又不是真的動物能訓練，時間不夠我們真的辦不到」。

「每次只要（演唱會）導演、歌手不管我們，我們都會做得很好」，卓威志（中）笑言這回和馨儀、韋禮安合作，對方完全信任，放手交給他們3個玩，彼此就都做得挺滿意、也很開心。（攝影：裴禛）

劉乃瑋也開玩笑要大家找五月天算帳，「他們根本是把演唱會當嘉年華做，有戰鬥機飛進來、放煙火，整個桃園棒球場滿滿都是LED屏幕，每首歌視覺特效做好做滿，一般設計團隊，光做兩首歌就接到快倒了……不過，他們確實也把台灣演唱會的規模拉大」。

他指出，目前台灣從事演唱會視覺設計的團隊大概10組左右，還有不少獨立接案的Freelancer支援，只要是曾參與過五月天2012年《諾亞方舟》世界巡迴演唱會的人，都堪稱圈內「能打」好手。畢竟當年一場演唱會超過30首歌，幾乎半數以上都有打造專屬動畫特效，從太空艙、旋轉文字方塊、末日倒數時鐘，還有數不清的LED螢幕⋯⋯「真的很像是練功房，熬過磨出來就是品質保證。」

所幸近年台灣演唱會視覺設計風格，逐漸走回返璞歸真，也讓3人大呼一口氣：「總算度過了最可怕的時期」。

展演技術集大成 三金、國慶難不倒

找上「做事設計」的案子，除了演唱會視覺設計外，他們也曾操刀金馬、金曲、金鐘獎等三金頒獎典禮影像設計，更連續多屆擔任總統府國慶建築光雕秀、台北101跨年煙火視覺VJ（Visual Jockey）現場執行，確保投影對位正確，影像能搭配音樂現場即時作出反應。近期時裝周舞台、許多戶外藝術展演也喜歡與他們合作。

不論要運用軟體設計視覺內容，或是在現場執行演唱會VJ硬體，都難不倒「做事設計」團隊，技術在身也讓他們有機會接到國慶建築光雕秀、101跨年煙火現場視覺執行等工作。（照片提供：做事設計）

演唱會影像視覺設計工作主要分成兩塊，一個是用軟體做影像內容，一個是在現場控制硬體。卓威志笑言原本他們也不懂硬體，但這些年跟著幾組團隊世界巡演四處跑，最長將近2年，也逐漸熟悉視訊工程軟體，「畢竟假他人之手，要嘛跟操作的人關係很好，不熟，對方又把現場視覺做得很奇怪，就會很麻煩。甚至明明有東西壞掉，還會騙你不懂！絕對不行！」

軟硬體皆擅長，也讓「做事設計」視覺發想更豐富，李正皓指出光雕投影技術，正是他們使用一套VJ系統時，發現它有內建mapping功能，就嘗試用在楊丞琳和A-lin的演唱會中，「沒想到2018年總統府光雕設計團隊就找上我們做現場視覺執行，做完後發現道理都相通」。

演唱會就像展演技術的集大成，一身功夫走到哪都好用，不過要入這行，卻也不容易。

螺絲釘的難題 老戰友攜手好好做事

營運「做事設計」迄今，公司團隊總人數最多不超過7人。目前擔任世新大學圖文傳播系助理教授級專業技術教師劉乃瑋也坦言，遇到學生想投身演唱會視覺產業時，他都會有些猶豫，「環境變得很嚴苛，現在不是能只坐在電腦前做內容，還要面對很多人事物，要有sense也得靠天份。很多人遇到演出壓力做一做都受不了」。

李正皓表示，時下網路資源豐沛，小朋友要精通軟體運用並不難，YouTube輕輕一滑，由淺入深的教學處處都有，但能不能扛住演唱會工作時效壓力，面對不同舞台產出不同變化，還要和導演、舞台設計、燈光師、音響師等前輩，保持密切友善溝通，就是難題。

「做事設計」的3位老闆認為，學會使用動態視覺設計軟體不難，尤其網路世界資源豐沛，在YouTube看教學都方便，不像他們以前都得燒光碟、看電腦書。在「做事設計」工作室書架上，就擺滿他們當年大學學習的動畫軟體教學書。（攝影：裴禛）

否則螢幕上跑得再完美、自己做得再喜歡，成品搬到舞台上與其他效果對不上，或「業主」藝人不喜歡，依舊前功盡棄。畢竟所有人都只是演唱會產業的螺絲釘，一切都得要主人翁藝人點頭，才算完成定案。交稿deadline更毫無商討餘地，交不出來就真的“dead”，演唱會馬上開天窗。

「做事設計」最危急的經驗，就是徹夜沒睡、抓bug趕工交出final檔時，聯繫窗口話筒一端卻已傳來歌手開唱的聲音，「雖然還有將近一個小時才輪到我們負責的曲目，但這種事情絕對不能日常發生，對製作組、導演組很不OK」，劉乃瑋坦言，所有人都不想再體驗一次心臟差點停止的驚嚇。

他更像吃了誠實豆沙包般透露，製作一支歌手主打歌MV預算，幾乎就等同他們3場演唱會的視覺設計收入，「這個行業還是需要些熱情的」。

儘管大小展演、光雕投影視覺執行都難不倒他們，但「做事設計」的主力重心依舊放在演唱會。3個老戰友一路走來，替演唱會想點子、玩創意，見證LED畫面亮起、自己設計的畫面跑動，震撼展演現場的那刻，依舊覺得新穎、好玩，仍像15年前，學動畫技術還得看工具書的大學生。

案子來了，那就繼續好好做事、好好設計。

「做事設計」經營多年來，老闆加上員工總人數一直不超過7人，入行不容易，員工們都很珍貴，也感謝一路打拚的老戰友。（攝影：裴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