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唱到不能呼吸為止吧

在「斯卡羅」中飾演大股頭的查馬克．法拉屋樂過世了，早在傳出他病重的新聞，就覺得眼熟，等到確定他就是那位在屏東泰武國小任教、並帶領學生揚威國際的查馬克，才感到震驚，多年前曾經下屏東採訪過他，印象中那位無可救藥的樂觀主義者，身壯如牛的排灣族勇士，怎麼說走就走了呢？

他是這樣一個陽光男孩，熱血青年，高中時期聽到一張專輯CD收錄著排灣族的傳統歌曲，都是自己從小就熟悉的曲調，想要開口唱，卻驚呆了，竟然一句都唱不出來，豈有此理。

他不甘心如此美麗的文化斷送在他這一代年輕人手裡，便暗自發誓，總有一天一定要把這些美麗的歌曲全部找回來，然後教給所有的族人，讓這些歌聲傳唱整個部落，響徹大武山的天空。

後來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體育系畢業之後，查馬克回鄉任教，他不會看五線譜，就用最笨的方法，拿著錄音機拜訪部落老人，請他們一句一句教他，歌詞則用羅馬拼音記下來，幾年下來，竟也記下了數十首歌曲。

2005年，泰武國小古謠傳唱隊成立，他們學習的方式也跟他們的老師查馬克一樣，老師教一句 ，學生唱一句，他們同樣連五線譜都不會看，也不懂樂理，卻因為古老曲調的動人旋律，以及原住民獨特的嗓音，感動了許多人，他們不僅在全國合唱比賽拿到佳績，好聲音更傳到國外，引起許多人注意。

6度榮獲葛萊美獎的美籍華裔音樂人何保泰（Daniel Ho）形容這群孩子的歌聲：「才聽幾句就讓人熱淚盈眶，幾度令人啞口無言，全身起雞皮疙瘩，不明白這樣的聲音是怎樣唱出來的。」

查馬克說，他也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也許這就是文化的力量吧，「我們的基因裡就是會唱這樣的歌，一但跟對的旋律、對的歌詞對上了，唱出來的就是靈魂的聲音，連祖靈都跟著我們一起歌唱。」

無奈，2009年發生莫拉克颱風，重創泰武鄉山區，泰武國小地基位移，被迫遷校 ，兩年內遷了4次，查馬克卻堅持古謠傳唱隊不能解散，自己寧可開著車子一個一個去載到學校來練，他堅持練習不能中斷，「因為文化的傳承是在跟時間賽跑。」

面對族人的反對，面對天災的無情，他依然遊走在山間溫馨接送，每一趟來回就是3小時，練習又是數個小時，但切辛苦都是值得的，幾次部落節慶演出，孩子們的歌聲讓族人及老人們感動落淚，查馬克知道，他做的是對的事。

在採訪的過程中，你知道這個年輕人不一樣，外表像個搖滾歌手，笑容總是陽光燦爛，但鐵打的身體總是會累，鏡頭外，卸下心防，蛻去笑容，總覺得他有心事，在「斯卡羅」中，他大部分都是那張不笑的臉，壓力山大。壓力真有那麼大？當然，未來的事，誰說得準？一個部落文化的傳承，落在一個年輕人的肩頭，想必是沉重的。

他說，他會一直教下去，教到不能呼吸為止。

我不明白他為何能輕易說出「不能呼吸」這樣的字眼，後來明白了。生活的壓力，隨時可能崩塌的地基，遷校的變數，這樣是要如何能維持一支古謠傳唱隊？然後歌曲太美，曲調太動人，歌詞幾乎承載了千百年的部落文化與智慧，能放棄嗎？非關個人榮辱，當然只能一直教，一直唱，直到不能呼吸為止。
　
而今，查馬克真的不能呼吸了，希望是否就沒了呢？我想到他陽光燦爛的臉，也想到大股頭的臉。傳承是什麼意思？就是要有人接棒，當初他站出來扛下這個美麗的任務，想必因緣具足，我相信在他的身教言教底下，必有更多唱不到能吸為止的子弟兵會站出來。

因為這片土地，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