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名的代價
林郁婷成功打下台灣拳擊隊史第一面奧運金牌,回台後幾乎天天都有行程,甚至一天都不止一個行程,所到之處無不受到群眾熱情擁戴……
相約11點東門捷運站附近的咖啡廳碰面,提前20分鐘,烈陽下頂著清爽平頭、掛著墨鏡的攝影師陳克勤提前抵達,自在地坐在店門口滑手機,見人到,摘下墨鏡俏皮問候,「叫我克勤就好,不然要叫陳先生喔?」
想像一名不到40歲的年輕人,不到兩年間,2017年、2019年分別以電視電影《告別》、電影《狂徒》拿下金鐘獎與金馬獎的最佳攝影,更曾參與電影《血觀音》、《紅衣小女孩》、熱門電視劇《天橋上的魔術師》、《我們與惡的距離》、《通靈少女》等知名影視作品……這樣的人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其實他2013年才正式拍第一部作品,那是正在念台藝大電影所朋友的學生作業,片名叫做《神算》。
畢業於台藝大廣電系的陳克勤,原本想當新聞記者,後來唸一唸發現跟想像中不大一樣,跟幾個同學跑去修電影系的課,聽到資深剪接師「廖桑」廖慶松講課,才發覺,原來攝影還可以表現不一樣的東西,叫做「電影」,也燃起對拍片的興趣。
但真正想當攝影師的原因,「其實很無聊欸」,陳克勤害羞的言簡意賅,就是18歲的年輕人追不到暗戀女孩,為轉移失戀注意力,跟著學長去學攝影、拍片,沒想到一拍,手就再也沒有離開過。
不過大學時的陳克勤從沒想過自己會拍電影,「電影」是很遙遠的詞彙,畢竟出身於廣電系,對自己以後的生涯輪廓,就是在電視台拍棚內節目,幸運些,30歲前能掌鏡拍到樂團MV或廣告就很了不起。
2008年當完兵,陳克勤煩惱著要去公司上班還是自己接案,「人生下來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去死,什麼都帶不走,只有經驗可以帶著走」,抱持生命就走這麼一遭,不多學習太可惜,他咬著牙,決定自己做、到處接案多學習。
不是傳統影視公司培養出身,陳克勤大多靠自學,從網路買各種攝影相關書籍;知道攝影師要拍出好光線,需與美術、燈光組密切合作,就跑去當影視劇組的美術助理、燈光助理,前後大概持續了幾年。
「攝影師沒有作品,就沒人覺得你可以」,陳克勤坦言自立門戶接案機會少,所以他積極尋求任何能拍片的機會,從學生短片、紀錄片到獨立樂團MV、小廣告,「只要劇本好就做,不用給我錢我都願意,我需要拍,就像商業談判,我沒有籌碼,唯一的籌碼就是人跟技術」。
當然也踢過不少次鐵板,有電影公司找陳克勤拍前導片試水溫,反應都不錯、熱烈,沒想到要拍正片時,覺得他太年輕沒經驗,選擇去找更有經驗的攝影,讓他相當沮喪。
總算在畢業快6年後認識在念研究所的導演陳和榆,2013年協助他拍攝課堂作業《神算》,講述一個熱愛壘球的通靈女孩青春成長故事,沒想到一拍,拍出了好成績,不僅獲得台北電影獎最佳短片、金穗獎學生作品首獎,到2017年,《神算》更被改編成HBO跨足亞洲的第一部中文發音影集《通靈少女》,當然也繼續由陳克勤操刀攝影。
在《神算》之後,陳克勤開始獲得許多攝影邀約,在業界逐漸打響知名度,也開啟他的得獎入圍之路。但他還是會接學生短片,「做電視劇、做電影會有商業考量,犯錯機會不能多,相對保守一點」,對陳克勤來說,學生作品最自由,可以跳脫各種框架玩攝影鏡頭,也會趁機將攝影書裡學到的知識,運用在短片嘗試。
和學生合作的過程,陳克勤也會鼓勵他們,不要被過往的東西困住,不用刻意模仿資深獲獎導演的拍攝手法,「年輕朋友從小到大看的影像、思考的節奏本來就不一樣,20歲的人不用去模仿60歲導演拍的東西,20歲就拍20歲的東西」。
陳克勤也為台灣影視教育體制惋惜,坦言每間學校都教得千遍一律,不大符合時下潮流,尤其完全沒有關於商業電影的教育,「老師都在告訴你侯孝賢、蔡明亮、法國新浪潮,這些東西本來就好,但對我來說電影有千百種,好的文藝電影、好的商業電影都是好電影啊,就像史蒂芬.史匹柏或克里斯多福.諾蘭,給人娛樂也能吸引人」,陳克勤指出,電影畢竟還是生意,市場需要商業電影,不能只靠政府補助來做文藝片,兩者是必須相輔相成。
身為金馬、金鐘獎最佳攝影得主,陳克勤坦言獎項都是浮雲,「我們的社會太容易告訴年輕人要成功,賺錢是成功,得獎是成功,但為什麼要成功?」陳克勤感慨,終究還是得做個自己喜歡、感到快樂,同時能賺到一些錢的工作吧,「所謂的成功,也不是努力就能有的,是人家給你的啊」,還用發票巧妙譬喻,「對到很爽,沒對到也還好,不用太放在心上」。
以往總是佛系看待得獎,但陳克勤今年突然轉個念,針對這件事重新思考,他悟出了一件事,那就是「我覺得我自由了」。
許多攝影師的目標就是敲金鐘、騎金馬,獎項是給予職業技術的肯定,陳克勤說至此之後,他的生命再也不會被得獎困住,「不是百分百沒有追求(得獎),還是會被追求肯定,但我現在選工作,可以更有挑戰性,也更有冒險性」。
今年年初,陳克勤接了一個仿紀錄片的攝影案子,得嘗試使用各式器材,如小數位相機、運動攝影機GoPro、手機、消費型數位攝影機等器材拍攝,以吻合日常生活視角,「導演還說燈光不可以打得太漂亮,這樣太不寫實」,回想拍攝時劇組一度因下雪被困在山上下不來,用麵包沾泡麵醬果腹,讓陳克勤講述時樂不可支。
今年36歲了,是念大學時的雙倍歲數,從底片相機改成拿數位攝影機,從拍到樂團MV就滿足的少年變成掌鏡預算2億的跨國大製作影集《天橋上的魔術師》,時間推移,什麼都在變,唯一不變的,是他形容自己的「叛逆」。
想對還是叛逆學生的陳克勤說什麼?垂眼沉澱些許,再次抬頭,他的眼眶突然濕潤了,「感謝那時候的自己,做那樣的決定,然後,一直堅持相信這件事情會發生,沒有去放棄,啊我要哭了,這東西會讓我想哭,因為過程真的很辛苦」。
陳克勤說,當時的自己就像被丟進海裡,試圖去抓每一根浮木,充滿未知和危險,還有數千萬次的自我質疑,「小時候的自己真的很勇敢欸,沒有說要放棄,如果現在放棄了,我好像就會對不起19歲告訴自己,想要當攝影師那時候的樣子」。
現在還是叛逆,依舊叛逆,那種叛逆是固執的堅持目標、聽不進他人的勸說,「我是長不大的少年,36歲還在青春期」,陳克勤把玩著坐姿的大象公仔,像呼應著電影《大象席地而坐》裡那頭傳說中的無論如何都坐著不動的象,陳克勤固執的像那頭象。
今年,許多影視科系學生畢業前夕、欲嶄露頭角之際,遭遇前所未有的病毒疫情,攪亂了面對職涯新生的規劃。
或有些茫然、痛苦、無助,「生命中從不缺少低潮跟苦難」,陳克勤想對這群慘綠少年說:「把每一次的困境都當作是一種禮物,要相信不論碰到好事或是壞事,最後都會往好的方向去的」,會走過去的,就像當年那個懵懂在業界闖蕩的自己,不知不覺,就走過所有苦。
採訪結束,休假的青春期少年攝影師,要找朋友玩桌遊去了。
陳克勤
1985年出生台北
台灣藝術大學廣播電視學系畢業
攝影作品:
2013年 短片《神算》
2015年 電影《紅衣小女孩》
2015年 影集《麻醉風暴》
2017年 電影《分貝人生》
2017年 影集《通靈少女》
2017年 公視人生劇展《告別》獲第52屆金鐘獎攝影獎
2017年 電影《血觀音》
2019年 影集《我們與惡的距離》
2019年 電影《狂徒》獲第56屆金馬獎最佳攝影獎
2021年 影集《天橋上的魔術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