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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譯再生的台灣音符 落差草原WWWW

WWWW,風吹過了草原,也吹醒了土地呢喃聲音的想像。
2021/1/16
文:葉冠吟/攝影:裴禛/影音:洪凰鈞/圖片提供:落差草原WWWW

「白霧散,星辰共眠,飄盪在山谷遺忘的,重複唱著」——《黑夢》

伴隨迷幻旋律與儀式感的輕聲吟唱,2020年,一支台灣獨立樂團站在彰化傳統三合院,以360度環形攝影拍攝的演出,結果登上了美國最大音樂現場影像平台Audiotree!它講述島嶼的文化遺跡、消逝的古老物種與即將消逝的語言,實驗性質的旋律與在地影像擄獲了聽眾感官,而這也是2010年成軍的落差草原WWWW獻給台灣這座美麗島嶼的禮物。

落差草原WWWW(簡稱:落差草原),團名中的4個W不發音,象徵聲音頻率符號,像草原隨風波動的意象。它的創作靈感汲取大自然與台灣土地故事,音樂風格結合詩歌、民謠、迷幻、部落感元素,是台灣罕見、新穎的實驗民謠樂團。

落差草原WWWW在2020年推出的新單曲《黑夢》於彰化三合院拍攝的 Live Session,登上美國最大音樂現場影像平台Audiotree,讓世界看到台灣美麗的景色與音樂。(圖片提供:落差草原WWWW)。

獨特的音樂色彩讓落差草原在國際闖出名堂,2016年它與日本迷幻搖滾廠牌Guruguru Brain合作發行第一張黑膠作品《霧海》EP,也陸續受邀參加英國利物浦國際迷幻音樂節、西班牙Primavera Sound、日本Fuji Rock、美國SXSW等國際大型音樂祭。

更難得的是,2019年落差草原受邀與美國知名實驗搖滾樂團Battles合作,以中文歌詞錄製歌曲Sugar Foot,同曲獻聲的,還有77歲的英國前衛搖滾樂團Yes主唱Jon Anderson,讓樂迷對三者的新搭配又驚又喜。

初次聆聽落差草原的作品,彷彿聽見來自外星的低語,又彷彿掉落人煙罕見、未經開發的原始森林。

樂評人馬世芳曾這麼形容落差草原,「你在聽他們作品的時候,永遠想像不到接下來會聽到什麼。他們的作品,聲響比旋律重要,節奏是歌樂發展的核心,人聲往往埋得很深,總帶著一種類似於巫的秘教氣質,那些歌,就像是深山野林裡的樹精、山精作出來的。」

落差草原WWWW的音樂風格,樂評人馬世芳認為像深山野林裡的樹精、山精的創作,永遠不知道下一步會聽到什麼。(圖片提供:落差草原WWWW)。

不是山精樹精 只是群愛聽音樂的台灣孩子

採訪當日,落差草原成員一身輕裝,閃爍著害羞溫和的雙眼,語氣稍帶緊張,慎重而真摯地回答每個問題,完全沒有出道逾10年的老練感。

採訪當天與落差草原WWWW約在他們位於捷運古亭站附近的工作室,全團目前5人,成員包含唯祥(右起)、一之、愛波、小白、洪御。

「很多朋友以為我們常常去爬山,但我們其實超級『都會』」,爽朗地笑了幾聲,小白直呼,落差草原就是群宅男宅女,共同深入山林的次數沒幾回,倒是窩在捷運古亭站附近地下工作室開會比較常見這點,倒是挺接「地氣」。

落差草原目前陣容由一之(電腦編曲、鼓手)、愛波(人聲、貝斯)、唯祥(人聲、吉他、合成器)、小白(鼓手)和洪御(合成器、吉他)5人組成。

這個樂團最初的音樂起點,可以從唯祥家的頂樓加蓋說起。唯祥和一之是高中同學,放學後常窩在頂樓小小空間聽音樂,從美國龐克、日本龐克、放克音樂、後搖滾等各式類型,還買了一組鼓,想嘗試玩BAND翻唱音樂,沒想到敲敲打打兩年,沒敲完半首曲子,門倒是被警察敲了幾回。

唯祥(右)和一之(左)兩人是高中同學,從小就起窩在一起聽音樂。

不過年少燃起的創作種子,咚咚咚地敲進兩人心中,萌發出想藉由創作、寫歌探索自我,表述自我的理想。到了大學,兩人耳朵越養越刁,比起規格、制式的大眾流行音樂,那些聲音藝術、噪音、即興音樂等實驗性作品,更能開啟他們的創造力。以音樂溫柔陳述抗爭意識的陳明章、巴奈、林生祥等人,也在當年深深影響落差草原的創作方向。

一之笑言,或許當年就是個叛逆少年,刻意往主流的反方向走,「台灣沒有像這樣類型的音樂,那我們就自己做做看。」幸運找到喜好共同樂風的好友組成樂團,畢業後幾個人也有共識繼續玩團,新團員也慢慢加入。成團迄今11年,逐漸找出屬於落差草原的音樂語言和調性——在迷幻抽象的旋律裡,蘊含大量對土地、文化的關懷。

文化為根實驗為枝 擴展台灣音樂光譜

2010年,落差草原的第一張創作EP《通向烏有》,誕生於團員們看完原住民導演馬耀.比吼的紀錄片《Kanakanavu的守候》後。八八風災帶來的土石流沖毀了Kanakanavu人的部落,卻沖不毀族人重建家園,與追求部落正名的執念。

這種置死地而後生,找尋自我認同的震撼,讓落差草原思索關於台灣族群、自然環境和傳統文化等議題,反省社會共生的定義。那些過去從林生祥、巴奈身上聆聽的音符、文字,似乎終能消化理解。團員們渴望深入認識自己生長的土地,洪御說,落差草原是台灣樂團,就要說自己的故事,作品才有根,才有底。

定位於此,台灣的歷史、社會事件,甚至是原生植物,都能成為落差草原的創作靈感,而這些靈感,就從團員們關心、感興趣的事件中汲取。台灣的文化脈絡是把替他們開啟想像的鑰匙,而載體依舊是落差草原擅長且喜愛的迷幻、實驗風格。

洪御認為,取材台灣不一定得挪用傳統樂器、田野收音,若能將這些素材轉譯成更未來的形式,或許就不會只像是一間只重保存的博物館,而是能貼近生活,以另一種形式延伸文化的寬度與廣度。

一之也補充,所謂台灣風格應是一道光譜,也許不用以特定語言(台語、客語、原住民語)、特定類型的音樂分類,「台灣風格或許是一整個世代的堆疊,只要是從台灣文化養分長出來的創作就能涵括。」

落差草原WWWW的音樂,以台灣的文化、土地為根基,再以擅長且喜愛的迷幻、實驗風格作載體,轉譯出獨到的音樂美學。

以落差草原最新的單曲《黑夢》(Formosan Dream)為例,作品靈感源於台灣作家王家祥的小說《小矮人之謎》,描述「矮人族/黑矮人」在島嶼各族群遙遠的集體記憶,他們好似傳說,卻又在考古學、人種學及各原住民族口述歷史中真實存在,全曲共收錄了《黑夢》、《鯨骨》、《貝殼》3首歌。

《黑夢》與《貝殼》分別講述島嶼「逝去」與「遺留」的各種記憶,前者遙指抽象遠古的記憶,如矮人、雲豹,後者則是具體留下的考古遺跡;《鯨骨》作為夢與夢之間的橋梁,以破碎的環境殘響拼貼,在雙曲之間築起時間轉換通道。

愛波說,沒有人能置身於過去的歷史時空,他們書寫島嶼上的消逝與遺留時,只能藉由史料堆疊想像,彷彿這座島不停作著一場又一場的夢,思索「我們是什麼樣的存在?從哪裡來?往哪裡去?」

其中《黑夢》一曲,落差草原就參考了原住民古調、童謠,與賽夏族儀式中臀鈴樂器表現出的舞蹈韻律,也分析其部分歌謠的和聲、重唱的方式與調性,再使用現代樂器、電腦編輯、擬音聲響,消化後發展出新的韻律和節奏。

實驗與現實 搭建名為Formosan的溝通橋梁

只是,對大多數人而言,實驗音樂較為陌生,甚至有時感到茫然、畏懼。小白笑言,許多朋友忍不住告訴他:「你們的音樂有點像鬼的音樂」、「你們到底都嗑了什麼」,讓他哭笑不得。

外界對於落差草原WWWW有很多想像,事實上所有成員都只是群單純的宅男宅女,聽到奇特的評價時,成員們都覺得太有趣了。

現實生活中,落差草原的成員幾乎連酒都不大常喝,音樂的孕育,大部分都是仰賴腦中的「想像力」,再加上從小到大聆聽的多元音樂的養分。

唯祥說,團員演出時全心全力的投入,搭配上儀式性的音樂氛圍,平時較少接觸類似聲音感受的人,容易聯想到平時經過廟會、喪事時的類似感受,「大部分人很少去感受聲音帶給自己的感受,當聽到不習慣的旋律、既定印象的模式時,就會有比較『靈異』的感覺,我們真的只是很投入。」洪御也幽默接話,「對,我們只是用了很多16分音符」。

2019年,落差草原以創作專輯《盤》,獲得金音創作獎的「評審團獎」及「最佳現場演出獎」,這是對原創、多元形式音樂的重大肯定。2020年,樂團迎來成軍後在台灣演出最多的一年,光年底就跑了4、5場活動。

一之坦言,「以前在台灣,一年可能演不到兩場,自己也曾感到沮喪,不知道我們的音樂到底有沒有群眾,有沒有人在聽。」

為維持生活基本開銷,落差草原全員斜槓,都有一份正職,唯祥在登山用品店工作,也從事登山嚮導;一之是平面設計師;愛波是編織創作者;小白和洪御則分別從事爵士鼓教學與合成器教學,成員每週會有1到2天固定到工作室練團。

落差草原WWWW每個人除了樂團外,都還有另一份正職,但成員每週固定約好會有1、2天,共同在工作室討論樂團規劃或練團。
成員在討論時會拿出紙筆,認真寫下對於音樂的編排、想像。

一之說,台灣玩團的人有7、8成真的是在「玩」,沒特別考慮長久經營,起初落差草原也是,只單純地想做自己喜歡的音樂,傳達自己的訊息,不管別人能否接受,也直覺、浪漫地認為,「為什麼聽音樂一定要舒服?那就是種感受的傳達。」總會有人理解自己的理念,有時刻意把現場音量開很大,嚇到不少觀眾。

但成軍11年了,從大學熱愛實驗音樂的男孩、女孩變成大人了,雖然心底某一塊仍保有童貞夢幻,現實還是直挺挺的矗立在5人面前,迫使他們正視來自生活的各種考驗,一之坦率道:「整個團如果還想再多走10年、20年,確實不容易,需要很實際面的規劃。」這樣的轉變是壞事嗎?或許不是。

當落差草原張開耳朵聆聽社會中的聲音與意見時,也有越來越多聽眾,願意嘗試跳脫既有框架的聲音模樣,靠近落差草原,點開他們的作品,甚至站在舞台下與他們的音樂共舞。一之認為這就像不同族群間共生於社會之中,在不丟失原先的堅持理念下,彼此學會溝通,學會共存。

因此《黑夢》的英文歌名刻意取為Formosan Dream,因為比起抽象的「黑夢」兩個字,希望在名稱上留下一些字符訊號,讓聽眾有「跡」可循,意識到這是一個前往台灣島嶼之夢的入口。

一之開心的說:「用英文跟這個國家、島國有連結,至少是個入口,不會摸不著邊際,但依舊是用我們喜歡、不是說得很明白的方式表現。」這也推開一扇落差草原與大眾間的門,而閃著微光的音符正一點一滴流的自門裡飄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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