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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蓮富里瑞舞丹戲院:台灣版新天堂樂園

童年與阿公一起放映電影的記憶,成了陳威僑返鄉挽救自家戲院的動力
2018/4/13
文/攝影:李先鳳

走進花蓮富里鄉瑞舞丹大戲院,時間似乎凝結在1989年的春節;最後一場夜場電影「黑道情」告示和票價標示牌,仍然懸掛在木造售票口上方。戲院第四代負責人陳威僑特意原封不動保留下來,只因這裡有他滿滿的童年回憶。

老戲院門口木門、木窗刻劃著歲月的痕跡,沿著樓梯走上二樓,一小間木造售票口映入眼簾,牆面上還掛著早年「空襲警報疏散圖」;進入戲院大廳,一幅對開黑色布帘仍維持著當年模樣。

隔著這黑色帘幕,曾經上演過各種喜怒哀樂的人生。年幼頑皮的陳威僑總愛偷掀黑帘,看著黑鴉鴉的戲院內的人群們,聽著他們歡樂笑聲或低聲啜泣,想像那一幕幕畫面帶給人們心靈如何的悸動。

陳威僑說,那時阿嬤不准他進入戲院大廳內,怕他在一片漆黑中被人偷抱走。

由盛而衰 歇業25年

50年代電視機尚未普及,看電影是當時最主要休閒娛樂。富里鄉在鼎盛時期共有4家戲院,瑞舞丹大戲院是第二家開業的,規模可說是當地最大。

陳威僑說,當時陳家在富里算是家大業大,曾祖父陳友德把自家糧倉增建2、3樓做為戲院,1962年開始營業,之後由祖父陳金煥接手。

他說,早期戲院播放的電影大多是黑白台語片,也有歌仔戲班來搬演,同樣受歡迎,可連演半個月甚至一個月;阿嬤還告訴他,曾經有馬戲團來表演,在戲院大廳裡吊起鋼絲飛來飛去,特技效果十足。

後來也曾播映過黃梅調電影「江山美人」、「梁祝」等名片,轟動一時,盛況空前。主角林黛、凌波和樂蒂深情唱出一曲又一曲千迴百轉的歌聲,流洩出來的,如今想來,其實是一段又一段影迷們的青春歲月,美好電影的記憶。

當時瑞舞丹戲院也是富里鄉內最大的室內集會場所,陳威僑說,蔣介石過世時,每一鄉鎮都設置追思靈堂,富里鄉就布置在瑞舞丹戲院內。

隨著時代變遷,農村人口嚴重外移、1980年代開始流行的影音包廂MTV與家用錄放影機等時代產物,相繼衝擊電影產業,繁華一時的瑞舞丹大戲院盛極而衰,在1989年熄燈歇業,湮沒在歷史洪流中。

那是春節假期的某一夜,戲院負責人陳金煥牽著孫子陳威僑的手走下樓梯、關上大木門,「戲院關門了!」當時年僅10歲的陳威僑不知道戲院這次的「關門」和以往不一樣了,而這一關竟關了25年。

一紙縣府公文打開再生契機

讓陳威僑決定重新打開大門、迎接觀眾的契機,在於老戲院外牆面臨不得不整修的狀況。

2011年,陳家收到縣府一紙公文,要求拆除老戲院立面2樓以上突出的部分。配合法令,只好打掉外牆,再將牆面改為平整的洗石子素材,「瑞舞丹大戲院」原招牌保留在牆面上,戲院內部也儘量維持原狀。

這件事以後,陳威僑開始對老建物的相關新聞、資訊特別留意。

「看到有老建物活化的新聞,像是開放塗鴉牆,或是改造成咖啡廳、民宿等的案例,都會觸動我心,想著我家老戲院可以變這樣嗎?」陳威僑在心中琢磨了兩年多,決定動起來。

他開始打掃、買音響、相關設備,整理妥當,終於在2014年10月25日,瑞舞丹大戲院的門再度打開,歡迎愛電影的人進來。那一天他播映的是「大俠梅花鹿」台語黑白歌舞片。

陳威僑在臉書建立「瑞舞丹大戲院」粉絲頁,並接受各單位的播映活動預約,臉書會公告各次播映活動日期;只有活動日才有開放戲院,每個月選一天為開放日。

定居高雄,今年才被公司調到台北工作的陳威僑,一直強調自己只是平凡的上班族,只是懷抱著對家鄉老戲院的一份感情和一種使命感,每月有一天會從台北或高雄回到花蓮富里鄉「放電影」。

「規定自己每個月回去放電影,這也當做每個月去花蓮的理由。」陳威僑說,每月這一趟,象徵的意義大於實質。如果自己不這樣做,沒有人會做。他也不抱過多期待,只是不想浪費這個空間罷了。

因是免票入場,他必須主動找活動單位支持或找到一些導演提供影片。對於放映影片類型,他採開放隨緣的態度,不論是卡通、同志議題、歌舞片、紀錄片等都曾播映。

第52屆金馬獎入圍最佳改編劇本、最佳新人獎,獲得最佳電影原創歌曲獎的「太陽的孩子」,這部電影以東海岸的部落為背景拍攝,在商業戲院映演前,2015年9月先選在瑞舞丹大戲院放映。

特映當天戲院大爆滿,擠入500、600名觀眾,而戲院大廳內沒有冷氣空調,只有幾台電風扇,而且因為放映的緣故,窗戶得拉上厚布窗簾不能透光,戲院裡頭悶熱不通風。

「那天熱得連我都受不了,跑到外面去透氣,所以沒有看到電影;但是看到幾百人坐在戲院裡頭,揮汗看完全片,這讓我感受到許多人對於老戲院的支持。」陳威僑說,有了那次經驗,天氣炎熱時儘量選播短片、不超過90分鐘片長的片子。

曾有大爆滿的紀錄,也曾發生過空無一人的窘境,但陳威僑不以為意,他笑說,「沒人來看影,我就自己看!誰家能有這麼大的客廳、這麼大的螢幕看片子呢?」

和阿公放電影的記憶 成為返鄉動力

瑞舞丹大戲院內部座位有2層樓,至少可以容納680人,近一甲子歲月前由木工師傅用檜木打造的長條座椅,井然排列。雖然看來有些陳舊、有些木條上還蒙上灰塵,座位號碼字跡也顯斑駁,但仍聞得到淡淡檜木香氣。

陳威僑說,感謝住在戲院附近,開雜貨店、碾米廠的兩位叔叔,他們以前一個是放映師、一個是電影海報畫師,在戲院歇業的20多年間仍然照顧著老戲院。

在當年全家族都分工、各司其職經營瑞舞丹大戲院,阿嬤在收票口負責收票,母親或嬸嬸們會在票口另一端,擺設好要販賣的醃漬芭樂、茶葉蛋、燒酒螺等點心零食,好讓觀眾配著電影享用。

陳威僑回憶,後來有好長一段時間,放映工作都由阿公自己操作,他常跟著阿公在放映室裡好奇的問東問西。膠卷放映的瑣碎工作很多,卷片、片子斷了要黏片、放映的時候隨時注意要換片、注意鏡頭的焦距是否失焦等。

這些放映的器材、燈箱、傳動輸片裝置、舊底片等現仍然塵封在老戲院裡。跟著陳威僑走進小小放映室,隱約聞到醋酸底片散發出的刺鼻味。

從2014年10月開始,陳威僑維持每個月一次返回富里鄉播映電影,至今從未間斷;童年時期與阿公一起放映影片的記憶成了返鄉的動力。

戲院門口仍掛著當年緊急避難資訊牌,上面寫著「負責人:陳金煥」。陳威僑每次回到老家,看著這塊牌子,總是在心中念著:「阿公,我回來了。」

國寶級導演朱賽貝.托納多雷(Giuseppe Tornatore)的作品「新天堂樂園」海報很自然吸引著目光,這部經典老片描寫著老人與小孩的簡單故事,打動無數人心。對照陳威僑之於瑞舞丹大戲院,誰說台灣版的「新天堂樂園」不正在東部偏鄉真實上演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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