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為不丹的幸福加分？

引進民主制度是福是禍待時間檢驗

編按：不丹以被稱為「最幸福國家」享譽國際，台北國際書展今年也以快樂國度「不丹」為主題國，令人再度燃起一窺這個國家的好奇。曾幾何時，年輕國王引進了民主制度，媒體競爭、商業化等也隨之而來，不丹究竟能成為佛教式民主國家，還是會染上現代文明病？本期《全球中央》雜誌特向被形容為「非專業人士到訪不丹最多次外國人」的作家陳念萱邀稿，分享她對這個國家今昔變化的觀察。

文、攝影　陳念萱

「幸福指數」的口號，瞬間暴紅多年，文明越見發達後，反促使人們驚覺幸福感的消逝；即便是人均GDP（國內生產毛額）名列前茅的富裕國家，最幸福的國度如丹麥、瑞士等國，大都是生活教育普遍強調接近大自然的環保先鋒國家，而非工商業發達且競爭力超強的大國。

幸福國家重視教育和文化

根據2008年美國國家科學基金會公布，全世界最幸福的國家前十名，依次為丹麥、瑞士、澳大利亞、冰島、巴哈馬、芬蘭、瑞典、不丹、汶萊、加拿大。這些國家共同的特色是人口少而生活自由富裕，且教育普及和文明先進；更有趣地，這十個國家都重視休閒生活重於競爭力；而當中最顯眼的，就是唯一GDP列為貧窮國度的不丹，照樣有錢沒錢都享受生活，一國之君更帶頭全民認真過活，確切證明了GDP不等同幸福感。

以最幸福的國家─丹麥而論，強調社會福利與生活教育，單單醫療與教育便占國家總預算三成；芬蘭的教育經費則占國家財政預算近兩成，遠高於美、日等經濟強國，成為全球競爭力最強的國家；縱觀這前十名幸福國家，都是重視教育與傳統文化的國度，丹麥便是北歐神話最多的區域；就連貧窮的不丹，也早就施行全國教育免費，且由政府全額資助海外留學，因而讓政府官員平均素質普遍提高。

鮮少人滯外不歸 優秀人才返國謀職

許多不丹官員指出，他們雖從硬體發展相對落後的國度去先進國家求學多年，卻鮮少人滯留不歸，不丹政府因而擁有非常多優秀專業人才，即便因獨特傳統文化背景而無法真正達到現代文明教育普及，照樣讓這小小的王國與全球科技文明同步，享受著最環保的水力發電與農耕環境。

此外，在不丹常遇見的外國人之中，最多的就是丹麥、瑞典與瑞士人，應驗中國人常說的物以類聚，彼此互相迎合呼應著彼此的幸福本質；如聯合國派駐當地多年的瑞士官員所言：「到不丹，像回家，完全沒有水土不服或文化差異的隔閡，只有一開始對食物的不適應罷了，這一點，很快就能融入......」

多年前曾受邀來台拜訪的農業專家、不丹農業部部長康卓副（曾擔任總理）表示，「以前很害怕出差海外，因為我們首都唯一的國家銀行，不被國際承認，外匯附屬印度，而無法擁有信用卡，都必須抱著美鈔現金到處走，既麻煩又丟臉，每次去旅館結帳，都深感羞辱......」

即便如此，為何不丹最優秀的人才卻都願意返國報效國家，幾乎無人願意移民海外，即便是嫁娶老外，也堅持返鄉就職？

高喊雖GDP不如人，卻驕傲宣誓務必讓百姓深感幸福的不丹前國王吉美旺秋，提出讓全球關注的宣示和觀念─GNH（全民幸福）比GDP（人均收入）重要！這個經濟上不算富有的國家，除了徹底實施全民教育醫療免費外，且要求百姓每砍掉一棵樹，就必須種下兩棵樹，國土綠地只能增長而不能減少。此一措施，讓吉美旺秋國王意外獲得國際環保獎章，是全球唯一獲此獎章的領袖。

貫徹全民幸福理論 推動民主憲政

為了貫徹他的全民幸福理論，吉美旺秋更進一步讓出王權與王位，積極推動民主憲政，在2008年催生了全民選舉，轟動全球媒體。已經非常幸福的不丹王國，百姓對自己的國王百分百滿意，為何還要推行民主？

許多不丹官員指出，他們雖從硬體發展相對落後的國度去先進國家求學多年，卻鮮少人滯留不歸，不丹政府因而擁有非常多優秀專業人才。

對此，不丹官員認為：「在英國受教育的國王，最痛恨外人說不丹是落後國家，主要原因即來自於不民主......」因此誓願在有生之年，務必讓不丹走上民主政治。

面對百姓抗拒民主，堅持擁戴皇權的壓力下，國王宣稱：「我能保證自己做個好國王，甚至監督太子做個愛護百姓的國王，卻絕對不能保證世世代代的子孫都會成為愛民如子的國王，為了一勞永逸，在自己還擁有權力之時，讓遲早要跟隨世界潮流的不丹王國，能在相對健康的條件下，慢慢步入民主政治......」

未料，事與願違。不單單在推動民主的過程中處處受阻，好不容易說服，甚至趕鴨子上架教育並推廣百姓接受民主選舉，卻同時很難避免也將外來的汙染源擴散開來。

首先是廣播電視媒體，接著是政黨競爭，以及隨之而來的觀光宣傳，讓這個小國寡民的偏遠國度，如收納震撼彈般，讓百姓措手不及地無所適從。到底年收一次的耕作勞動生活，或積極促銷各種奢侈品的時尚消費，還是鼓勵擠進『上流社會』，哪一種才是百姓需要的幸福？

民主優劣尚待時間檢驗

曾巡迴不丹、全國一鄉一村地拜訪統計，當今國王的老師、也是中央研究院創辦人噶瑪烏拉（Karma Ura）指出，「我們都被科技文明給騙了。真正的幸福，恐怕不是數字可以計量的。所有明確的幸福答案，都來自於最不明確的族群（指未受現代文明教育又沒見過鈔票的半遊牧農民），給予最虛無飄渺的理由（享受眼前一切就是老天賞賜最美好禮物的態度），簡單的信仰與傳統文化的堅持，竟然是我們唯一的優勢......」

民主憲章起草人並擔任憲政推廣主持人的噶瑪烏拉憂心忡忡地表明：「原本以為民主制度可以讓我們更幸福，卻怎麼也想不到，這是汙染最大的文明毒素。這條路一去不回頭，很難挽回；再加上媒體的廣告刺激，沒必要的消費慾望，更雪上加霜地讓年輕一代開始得憂鬱症，這種現代文明病，慢慢地開始毒害不丹......」

被《時代周刊》選為當代最有影響力人物之一的史丹福哲學教授羅伯特舒曼 (Robert Schumann），幾乎每年帶著全球學生拜訪不丹，他的明星女兒烏瑪舒曼也多次隨行，學佛多年而抱持樂觀態度。舒曼在不丹大選前受邀在當地演講表示，「我對不丹的民主很樂觀，甚至預期這獨一無二的佛教式民主，會是未來全球的民主典範；至少比我們那愚蠢的美式民主要強多了......」這一點，不丹學者們私下討論時表示：「那還得全民教育普及，有了基礎共識，才有可能，包伯（羅伯特的暱稱）對人性太樂觀了。」

當然，不丹的幸福其來有自，並非一夕之間可以摧毀；如前國王的堅持保護傳統文化，至少在建築、服飾與傳統祭典上，盡量維持傳承的精神，甚至以法令獎懲來捍衛；畢竟如他自己所言，一個領袖的監督能維繫幾個世代？這也是噶瑪烏拉眼下觀察到的亂象蹤跡，而不敢貿然肯定民主憲政在不丹王國是正確的選擇。

對印度依賴甚深　　中國唯一無邦交鄰國

平均海拔2,000公尺，農耕富庶而跟鄰國印度、尼泊爾相較之下，有如普羅百姓嚮往中的天堂。鄰國如政治混亂多年的尼泊爾，每遇到天災人禍時經常有大量的難民湧入，造成邊境常年不安。尤其依喜瑪拉雅山脈間的國際慣例，鄰國彼此往來旅行不需要證件，只要不是坐飛機，都可以自由進出，而更容易瞬間釀成禍端。

經濟、軍事、外交甚至教育都非常依賴印度的不丹，匯率浮動跟隨印度銀行決策，幾乎沒有自主權；另外，不丹也是中國邊境鄰國中唯一沒有邦交的國家。不能得罪印度的不丹，力圖在文化上與印度維持密集交流，而讓印度文明也成為不丹歷史文化的一部分，廣為納入教育體系裡。

小小的不丹王國，擁有大大的外交智慧，這一點，逐漸也讓國際媒體領教了。近年來，從限制觀光客人數到全民幸福指數的推廣，位於喜馬拉雅山巔的不丹王國，從默默無名的小城邦，一夕成名，不丹友人拿著護照入境世界大國，不再需要卑微地解釋老半天，恍如天壤之別；然而，不丹的幸福是更上一層樓，還是有衰退的危機？

網路無國界 難免於現代文明污染

不丹最早走上國際舞台的導演欽哲諾布拍攝《旅行者與魔術師》時指出，「我要留下不丹純淨美麗的一面，相信不久之後，這份獨一無二的美，再也不可能被完整保留，趁著外來文明的汙染尚未深入國境，我得趕快用影像記錄下來。」

筆者20年來進出不丹12次，依觀光局紀錄是「非專業人士到訪不丹最多的外國人」。多年前撰寫有關不丹的文章集結成冊，被出版社戲謔，「誰知道不丹是什麼鳥不生蛋的國家，這本介紹不丹的書，要賣給誰啊！」到如今這個國家變成全球幸福指標，不丹幾乎等同於幸福這個字眼，成為人人必須仰望的標竿。

近年力推民主的不丹，幸與不幸尚難定論，不過民主開放的挑戰即呈現眼前，誠如不丹國師噶瑪烏拉所言，在這網路無國界的世代，哪個國家能免於現代文明的汙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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