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拉吉里的風

發稿時間:2024/09/13
道拉吉里的風
道拉吉里的風
作者|雪羊
出版社|寶瓶文化
出版日期|2024/08/28

2023年3月,雪羊擔任橘子關懷基金會「大夢計劃|前進十四峰」的隨行紀錄者,跟著台灣探險家、8,000米無氧攀登第一人呂忠翰及攀登好手張元植,一同前往世界第七高峰道拉吉里。

兩位台灣登山家跳脫「傳統路線」,以及嚮導、雪巴隨行協助開路與背負行囊的「商業攀登」,是台灣人首度嘗試在8,000公尺高峰上自主攀登,建立自己的營地,一步步攀登、架繩、探勘,探索未曾被完整開發的新路線。

這是趟長達兩個月的冒險之旅。高峰冰河上的壯闊、恐懼與驚險,登不登頂的兩難抉擇,一切未知與已知的衝擊,當代登山文化與冒險價值的觀察反思,一一在雪羊的文字、影像中真誠再現。

道拉吉里西北稜的山壁上,從此增添一條由台灣人所開闢、世上再無其他人類走過看過的新路段。

內容節錄

《道拉吉里的風》

【第六章.節錄】

▍意料之外的鬧鐘

2023年5月21日,凌晨3:42

尼泊爾,道拉吉里峰第三營,海拔7,250公尺

   […]「羊羊!」聲音再度出現,那是元植的嗓音,我這才發現不是夢,從半夢半醒之中馬上坐起來喊了回去,看了看手錶,心情頓時警戒了起來:「快四點而已,天還沒亮,顯然是撤退了,上面發生什麼事了嗎?!」我思忖著,外頭除了風聲以外多了「嚓、嚓」的冰爪行走聲,還有鉤環在吊帶上的叮叮噹噹,這很明顯是撤退了,而且聽腳步似乎只有他一個人。

  「滋──」一聲,我拉開內帳,把頭探出去。外面正飄著小雪,元植黃藍交錯的身影映入眼簾。「恭迎大大回鑾!趕快進來!」我用媽祖遶境結束,要回到自己廟宇時的用詞,打趣迎接歸來的元植。

  「欸,不好意思吵醒你們了!呼,我喘一下!」

  元植噗唰一聲跌進帳篷,靠在我的腳上,撥著身上的殘雪,第一句話竟然是不好意思,可見他的狀態其實還不錯,讓我又更疑惑他怎麼會回來。僅僅隔了不到十二小時,我和元植的角色就完全對調,我忽然能體會當時他們聽到我的聲音時,內心有多麼開心與放心。

  「我的眼角膜好像被冰晶給刮傷了,左眼視力剩一半。」「一半?!天啊!那要不要叫直升機?」「不用!我剛剛靠著一隻右眼衝下來,我超屌的!」元植得意地說著,精神非常好,心情卻很悶。

  原來入夜後的天氣真的愈來愈差,不只帳篷被吹得啪嗒作響,通往峰頂的路更是勁風飛雪,氣流刮起雪沙冰晶,不斷打在攀登者的身上、臉上,還有元植沒戴眼鏡的眼睛上。起初以為只是睫毛結冰看不到,殊不知想辦法把掛在睫毛上的冰霜解凍後依然看不太到,他就知道事情大條了,馬上掉頭撤退。

  在7,000公尺以上的高山,眼睛有可能因為風雪或缺氧的關係而暫時喪失視力,最經典的故事莫過於《凍》一書所描述,山野井夫婦從格仲康峰撤退時,山野井泰史後來近乎失明的可怕過程。

  「啊這個會好嗎?」「會啦,只是暫時的,不用擔心。」元植一派輕鬆地說著,但話鋒一轉,開始各種粗口:「幹,我狀態真的超好欸,跟著阿果一路衝衝衝,都到7,700公尺了吧!但那個風真的太大了,上面風速至少五十(公里)以上,然後那個雪一直被刮起來……因為都有固定繩,阿果就繼續戰,我先回來了。」

  「那其他人呢?」我問。「也都下來了。」我感到不可思議,今晚在山頂等待眾人的,竟是如此惡劣的天候。

  吸氧的攀登者們在海拔7,500公尺左右全因風太大而撤退,只剩阿果一個無氧攀登者繼續對抗強風,獨自咬牙向上。整個道拉吉里山頂地帶只剩下阿果一人還在奮戰,這實在太魔幻、太強大了。

  聽完元植的前線匯報,我不禁倒抽一口氣,更加佩服阿果過人的勇氣與體能,也由衷祈禱他平安、成功。

  元植的歸來雖然帶著一絲絲遺憾,也讓帳篷更為擁擠,但更多的是溫暖與喜悅。此刻他喝完水,正安詳地在我身旁打盹,身體也很完整,沒有什麼比這個更好的事了。

  「欸元植,你的睡袋不暖欸,我和拉卡帕晚上一直從腳底被冷醒。」睡前,我和元植說我睡不好。「喔,那個正常啦!你這是缺氧、血液循環不良的冰冷,蓋再多東西也不會暖。」元植打了個呵欠,眼睛半瞇,見怪不怪地說。不過這一次,我就沒有再被冷醒,一路睡到日出,睡到帳篷被加熱得暖烘烘,直到帳外再次出現獨特的中文嗓音。

  元植的視力一直到這天晚上才恢復。回台灣跟我們的野外急救教練蔡奕緯討論後,我們才比較確定這是急性青光眼的可能:有青光眼病史的元植,因為衝頂時壓破了一瓶藥水,所以只有使用平常的一半劑量。

  「喔—!」「欸—!」「阿果!你回來了!」

  帳外的呼喊,把淺淺睡著的我們喚醒,抖擻的嗓音顯示阿果的狀態很好。然而我看了一下手錶,心裡又是一沉—8:40,這不是撤退了嗎?!我頓時有點沮喪。

  「元植,你的眼睛還好嗎?」

  「還好,沒有變好,也沒有變壞。」

  「嗯。」

  回到第三營的阿果沒有馬上進帳篷,而是坐在外頭曬著溫暖的太陽,隔著薄薄的帳幕,和我們一來一往聊著。第三次遠征道拉吉里,山神依然不給他登頂,甚至一個人獨自在死亡禁區戰到最後一刻,這時阿果的心情,應該十分微妙吧?

  「我在暴風雪裡待了兩個小時,幹,差點軟掉。」和冰雪鏖戰到將近天亮時,阿果已經接近山頂了,但一回頭才驚覺,原來所有人都沒來,只剩他孤身一人。「我衝到7,900,他們架繩結束那個地方,整個White out(遮天蔽日的雪霧讓全方位視野一片白,無法分辨方向),那個雪煙一直吹、一直吹。」

  元植毫不意外地喊:「整個晚上都是那個樣子啊!」我在旁邊聽著,心想如果當時我跟著上去,是不是即將面對這輩子最嚴酷的天候考驗?風吹雪的經驗我有過不少,但時速50公里的風吹雪,再加上近8,000公尺的稀薄氧氣,還有分不清東西南北的White out,光想就令人頭皮發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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