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養母告訴她,聖經是一切真理,柳橙就是唯一的水果。她以為世界就是一個比較大一點的教會,依照著簡單的規則運行,但直到她愛上了一個女孩,被逐出家門,她才發現有些準則並不完全正確──這是珍奈‧溫特森的第一部作品《柳橙不是唯一的水果》,帶有半自傳性色彩,1985年出版後,便一舉奪下英國布瑞特小說獎,隨後改編為BBC影集,廣受好評。溫特森在小說裡點出了關鍵疑問:「我應該愛上什麼樣的人?和我一樣的,或和我不一樣的?」這是一段追尋愛與自我的旅程,解答為何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理解到,世界總還有更多可能,就像柳橙不是唯一的水果。
文章節錄
《柳橙不是唯一的水果》
利未記
有異教徒在,我們家每天都如臨大敵,全神貫注,母親在各處都找得到他們,特別是在隔壁家。他們鎮日折磨她,簡直慘無人道,不過她自有對策。
他們討厭聽聖詩,她偏偏就愛彈我們那架鍵盤發黃的直立式老鋼琴,鋼琴上擺著千瘡百孔的枝形燭臺。我們各自有一本救贖聖詩集(布面厚紙封皮,一本三先令),母親唱主調,我合音。我學會的第一首聖詩,是首輝煌大器的維多利亞時代作品,叫做〈求主救你〉。
有個禮拜天早上,我們領完聖餐回家,正要進門時,聽到奇怪的聲音,好像是隔壁傳來的呼救聲。我沒去注意,母親立在收音機後方卻呆住了,臉色逐漸發白。跟著我們回家聽全球廣播的白太太立刻把耳朵湊到牆上。
「怎麼了?」我問。
「不知道,」她低聲說道,「不過,不管是什麼,肯定不聖潔。」
母親還是一動也不動。
「有沒有葡萄酒杯?」白太太問。
母親神色驚惶。
「我是要拿來作醫療用途的,」白太太匆匆又說。
母親走到大碗櫥前,自最頂層取下一個盒子。那是她的備戰櫥櫃,她生怕哪天又有大屠殺浩劫,為防患未然,每個禮拜都會又買一堆罐頭,收進櫃裡。多半時候,裡頭塞滿了糖水黑櫻桃和特價沙丁魚罐頭。
「我從來沒用過。」她意味深長地說。
「我也沒有。」白太太辯稱,說著又貼到牆上。母親忙著用桌布把電視機罩好,白太太則忙著在壁腳板滑上滑下。
「我們前不久才裝修過牆壁。」母親指出。
「反正也沒動靜了。」白太太喘吁吁地說。
說時遲那時快,隔壁又突然傳出哀號聲。
這一回非常清楚。
「他們在姦淫哪。」母親一邊喊道,急忙伸手捂住我的耳朵。
「放手啦。」我喊道。
狗汪汪叫了起來,我爸呢,昨兒個禮拜六值夜班,這時僅穿條睡褲走下樓來。
「快把衣服穿上,」母親尖聲嚷道,「隔壁的又做起那檔事了。」
我咬母親的手,「不要捂著我的耳朵,我也聽得到。」
「禮拜天欸。」白太太大呼小叫。
冰淇淋車突然來到屋外。
「快去買兩個甜筒冰淇淋,還要一個威化捲冰淇淋,給白太太。」母親下令,塞了十先令到我手裡。
我跑出去。我不很明白姦淫是什麼意思,但我在〈申命記〉裡看過這兩個字,知道那是項罪行。可是,為什麼這麼吵呢?人在犯罪的時候,多半很安靜,不然會被逮到的。我買好冰淇淋,決定慢慢走回去,到家時,母親已經打開鋼琴,和白太太倆正在翻閱救贖聖詩集。
我分發冰淇淋。
「已經停了。」我輕快地說。
「暫時是。」母親陰沉地說。
我們一吃完冰,母親便用圍裙擦擦手。
「〈求主救你〉,我們來唱這首。白太太,妳唱中音。」
我覺得第一段歌詞很優美。
不向誘惑低頭,低頭是罪惡,
每一次勝利會幫你贏得下一次勝利,
英勇抗戰,壓制黑暗的激情,
始終仰望耶穌,祂將扶持你。
這首聖詩有一段合唱相當激勵人心,母親大受感動,完全不按照救贖聖詩集的樂譜來,自創恢宏的和弦,用力彈著鋼琴,沒有漏掉任何一個音符。我們唱到第三段時,隔壁的敲起牆壁。
「聽聽這些異教徒。」母親得意地喊道,一腳憤憤地大力踩踏板。
「再唱一遍。」
我們就再唱一遍,異教徒被福音歌詞氣壞了,急忙張羅來隨便什麼鈍器,隔著牆壁砰砰亂敲。
他們當中有幾個跑進後院,隔牆嚷道:「他媽的什麼吵吵鬧鬧的玩意兒,閉嘴。」
「講粗口,禮拜天欸。」白太太罵道,她好不驚駭。
母親從鍵盤上猛然跳起,衝到後院,背起聖經。她發覺自己正瞪視著隔壁家長子那張長滿青春痘的臉。
「願主扶持我。」她禱告說。〈申命記〉裡的一小節文字,如靈光一閃般,浮現在她心頭。
「上主要使你們身上長瘡,像祂從前使埃及人長瘡一樣。祂要使你們全身長滿癬疥,又痛又癢,不得醫治。」
然後她跑回來,砰的一聲關上後門。
「好啦,」她臉上露出微笑,「有誰想吃點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