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適合當上班族就寫小說吧 《大猩猩審判日》作者須藤古都離專訪【前篇】
（中央社網站）出生在喀麥隆的西部低地大猩猩蘿絲，擁有媲美人類的智能，能夠理解人類的語言並與人對話。牠與丈夫在動物園平靜地生活，不料有個小男童闖進大猩猩柵欄，急著想救小孩的園方開槍射殺了蘿絲的丈夫，牠決定找律師、上法庭，對動物園提起訴訟。日本作家須藤古都離以《大猩猩審判日》出道，他因為討厭當上班族所以試著寫小說，從名家東野圭吾身上學了很多技巧；而且這個故事最初根本沒有大猩猩。
《大猩猩審判日》主角原型是兩隻真實存在的大猩猩。首先是2016年年美國俄亥俄州辛辛那提動物園，為救出擅闖大猩猩柵欄的4歲男童，開槍射殺17歲大猩猩哈蘭貝，引起輿論譁然。第二隻是出生於舊金山動物園、2018年死去的可可，牠生前掌握大量改版的美國手語手勢，還養了一隻貓當寵物。
須藤古都離（Sudo Kotori），1987年出生於日本神奈川縣。畢業於青山學院大學。2022年以《大猩猩審判日》全票通過榮獲第64屆梅菲斯特獎，主辦單位講談社為這部奇妙的小說拍攝宣傳影片、畫漫畫，這本書拿下日本最大書評網Meter「讀者票選最想讀」第1名，中文版由悅知文化發行。中央社取得授權刊載來自日本的長篇專訪，聽聽須藤出道前的故事、寫出這本書的契機、如何磨練寫作技巧，以及未來的計畫。
出道前是充滿挑戰錯誤的日子
Q：恭喜您榮獲梅菲斯特獎，請問決定出道時的心情如何呢？
須藤：謝謝。一直以來沒機會讓讀者閱讀到我的小說，因此最高興的，就是將會有人讀我的作品，並且將我的想法傳遞出去。
Q：您從未在文藝類社團發表，或是投稿到網路小說平台嗎？
須藤：完全沒有，因為我沒有加入相關社團，雖然曾經拜託朋友看我的作品，但很少會有人能夠持續閱讀這種素人所寫的東西。此外，我也沒有嘗試過網路投稿，因為我不太適應橫書的閱讀感。這麼說或許很失禮，但我總覺得免費公開實在有些浪費。我多少還算是有自信，認為自己的小說是有價值的（笑），所以一直都是孤芳自賞的感覺。
Q：您是什麼時候開始寫小說呢？
須藤：大約20歳左右，當時會撰寫極短篇的故事，並發表到SNS上，而正式執筆則是3年前（33歲時）。
Q：從閱讀方轉變成寫作方的契機是什麼呢？
須藤：簡單來說，就是不適應當時的的工作（笑），當時我是個上班族，但總覺得那不是我要的生活方式。自己的內心有某處一直想寫點東西，於是便思考說不定能將腦子裡想的，寫出來賺錢也說不定。因此，與其說是想成為小說家，不如該說是自己不適合當上班族，所以就試著轉換跑道。
Q：內心有「想寫這些東西」的衝動對吧？
須藤：大量閱讀小說後，逐漸意識到沒有找到自己想讀的書。當時腦內出現了一些構想，便認為若能創作出來應該很有趣。但實際動筆後才發現實力完全不足！雖然有故事與點子，卻寫不出能讀的東西。因此，我花了3年磨練技術，試圖寫出易懂的文章。
Q：具體來說是怎麼磨練寫文章的技術呢？
須藤：就是單純大量閱讀小說。我曾讓朋友讀過我的小說，對方認為口吻很像翻譯小說，畢竟我一直都是看國外的小說為主，像是史蒂芬金或克里夫．巴克等，都是科幻或恐怖類型。因此，儘管我只是單純寫出來而已，作品卻還是散發出國外小說的氛圍。當缺點被朋友指出後，我便終於開始閱讀日本小說，第一次發現日本的敘事法完全不同。
Q：確實《大猩猩審判日》有翻譯小說的氛圍在呢。
須藤：這部分其實是故事與文章表達所造成的，我試圖兼顧故事的趣味性與表達的趣味性，雖然真的很難掌握平衡。這次相較於文章呈現，更想強調情節的妙趣橫生，所以採用的並非修飾過的文章，而是使讓人忘記自己正在閱讀文章的表達方式。為此我十分認真拜讀了日本小說，並思考該怎麼做才能夠實現理想的寫法。
Q：有寫法讓你覺得想仿效的作家嗎？
須藤：我從東野圭吾老師的作品學習到非常多。最初寫的小說只是為了耍帥或是自我滿足，不過當時的我，卻將其視為獨特的風格。直到讀了東野圭吾老師的小說，發現他的文字就像水一樣無色透明。到處都有水不是嗎？打開水龍頭就有自來水，而東野老師的文章乍看就像普通的自來水，實際上卻是精製過的純水。真的很純淨，毫無汙染，而這正是我們之間寫作的差異。
Q：所以就以這個原則，磨練出易懂的文筆對吧？
須藤：《大猩猩審判日》一開始就設定為長篇，主題也相同，只不過內容卻經過百分之百重寫。最初版本通過了早川科幻競賽的初選，但編輯評語是：「創意很好，卻不好讀懂。」所以我就想說既然如此，只要寫得更易懂就好了。於是，不斷反覆思考並重寫之後，才完成了這本書。
Q：您提到原本都只讀翻譯小說，除了史蒂芬金之外，具體還有哪些作品與作家對您深有影響呢？
須藤：我從小就很喜愛閱讀，第一個留意的作家，是麥克安迪（Michael Ende）的《說不完的故事（The Neverending Story）》。由於深深被吸引，從此以後便一直只看國外文學而非日本文學。而後因某個契機，開始閱讀起史蒂芬金。不過，讀了那麼多作品，我最喜歡的還是科幻，這是離我既遙遠但也最快帶我遠行的文章。
Q：太帥了！「這是離我最遙遠但也最快帶我遠行的文章」！
須藤：其實不是科幻也辦得到。例如，我很喜歡維吉尼亞．吳爾芙（Virginia Woolf）的《戴洛維夫人（Mrs. Dalloway）》，明明故事只有一天的茶會，閱讀時的意識似乎飛到宇宙的盡頭。意識一下子飛走、一下子回來，一下子回到過去、一下子從過去回來……真的都是轉眼間的事情。這比科幻更符合「最快帶我遠行的文章」這句話。我還是完全模仿不了，卻得知了世界上有這樣的寫法。總而言之，提到受影響的作家……我認為自己沒有特定的對象，而是多番閱讀之後再去取捨。至少，我就算模仿維吉尼亞．吳爾芙，也絕對寫不出那樣的作品（笑）。
Q：其實拜讀過您的作品後，令人聯想到了川原泉的『不萊梅II』、梅澤俊的『達爾文事變』等漫畫作品。儘管是沒有插畫的小說，蘿絲的形象卻能夠在腦中不自覺地生動起來。
須藤：要畫出來的話就會是很具體的大猩猩，寫成文字的話就有模糊空間，有時甚至可以忘記是大猩猩。雖然主要是大猩猩，實際上卻影射人類的話題而讓內心騷動，如果不是小說的話就很難實現這一點。不過我真的很期待『達爾文事變』的後續（笑）。
Q：您其實可以繼續投稿到科幻獎，為什麼會選擇梅菲斯特獎呢？
須藤：《大猩猩審判日》的科幻度並不高，也並非整本書的主軸。由於我在創作時，希望將娛樂性帶到作品中，因此若是特別投稿到懸疑小說或科幻小說等特定領域時，就會不太符合該種類。然而，梅菲斯特獎的作品，雖然懸疑性都很強，種類卻較不設限。
Q：之前有考慮過梅菲斯特獎嗎？
須藤：由於不認為自己辦得到，所以得獎之前完全沒想過梅菲斯特獎。透過這次得獎有幸與梅菲斯特獎的作家見面，我由衷慶幸自己是藉此出道。這些得獎的懸疑小說作家，在創作時真的很擅長思考到讀者。畢竟他們寫作的大前提，就是要從頭到尾要徹底騙過讀者。所以我想從這些作者身上，習得那種操控文字、讓讀者不會膩的技巧。所以我非常開心能透過梅菲斯特獎出道（笑）。
Q：那麼投稿到梅菲斯特獎時覺得手感如何呢？
須藤：聽起來或許會很奇怪，但其實我每次手感都很好，都覺得肯定會中。但每次都失敗，每次都很沮喪……。我在講評座談會前，就有收到得獎的通知，但實際評價是等讀完座談會才知道的。看到自己的作品獲得這些評價，真的嚇了一大跳！
Q：最驚訝的是哪一點呢？哪一個評論最超乎預料呢？
須藤：真的超乎預料。在讀他人的作品時，我會思考這個人很擅長描寫人物、這個人很會處理台詞或是故事發展，卻無法客觀檢視自己的小說。即使自認為很有趣，卻不曉得讀者是否也這樣想？直到看到座談會上，看著書評者稱讚著我所創作的角色、台詞或表達方式時，滿心都是訝異想「真的嗎？」曾經一直落選的我，還不習慣被稱讚，所以真的打從心底的開心，同時也會擔心自己是否可以坦率接受。
寫出《大猩猩審判日》之前
Q：人們都認為這部小說源自於實際發生的哈蘭貝事件，真是如此嗎？
須藤：一開始並不是，後面應該算是巧合。我定下這本書的大方向是在2009年，那時尚未發生哈蘭貝事件。當時最想探討的是人類的極限、人類的定義；最大的主題，是人類的定義或許與我們想像中的不同。最初想探討的是「當人類進化到超出人類框架時，該怎麼定義人類」這件事情，所以我開始思考對此有什麼盲點。查詢過程後，最吸引我的就是「人權」。所有人類都擁有人權，所有人類都是平等的，但是卻沒有指出什麼是「所有人類」（定義）。這對我來說是一大衝擊，因此便想寫這樣的故事。因此，最初一開始的設定，其實不是大猩猩的故事。
Q：根本沒有大猩猩吔！
須藤：沒錯，完全沒出現，而且也是截然不同的寫法。不過，在描述進化卻讓主題變得過於複雑，我想用更易懂的方式來探討人類的定義，這時突然想到了「大猩猩」。至於為什麼會想到大猩猩的實質原因，我自己也不明白就是了。
Q：「何謂人類」這個主題通常出現在科幻題材，最常見的，就是AI擁有心之後是否等於人類？然而，《大猩猩審判日》卻反過來，是讓動物變得接近人類。
須藤：這部小說的創作主軸一直都存在我心中，無論形式如何變化，自己就是無法放棄這個點子。因此，我在2020年開始考慮重寫，就是這段期間不知為何浮現大猩猩。2016年發生的哈蘭貝事件，我也聽說了這起事件，以及會手語的大猩猩可可，所以在我產生構想的瞬間，這些元素就結合一起。有了主題之後想到了大猩猩，然後就想到哈蘭貝與可可──故事至此塵埃落定，又或者該說是拼上了最後一塊拼圖。因此，是先想到大猩猩，然後要寫大猩猩時就想到哈蘭貝與可可這樣順序。
Q：《大猩猩審判日》中能理解人類語言，具有思考能力，並可用手語與人類溝通的雌性大猩猩蘿絲，因為丈夫遭射殺而控告動物園。主張應賦予蘿絲一定權利的陣營，與主張大猩猩就是大猩猩的陣營互相對立。那麼，您內心對此是否有什麼結論呢？
須藤：我雖然提出疑問，卻不想強迫他人接受理應如何，只是想要和大家一起分享有趣的狀況。不如該說，在創作時有既定主張，往往會跳脫真正想寫的東西。畢竟一個人的腦袋是有極限的，如果內心已有答案的話，其實會很無趣吧？所以我想拋出一些沒有答案的問題。或許看似很不負責任，但真心覺得這樣會很有趣。
Q：閱讀時，會讓讀者一直思考該怎麼做才正確，這實在是令人不禁思考的作品。
須藤：與其說，我希望讀者們一起思考，不如該說「這段思考時間」其實很有趣。我自己看完電影或書籍後，會有1天、2天、3天甚至是1週的時間，一直在思考有趣的是什麼？無趣的是什麼？持續思考的過程中，會激發很多新的想法，而我很享受這一瞬間。
我希望讓大家明白小說不是讀完就好，讀完的思考過程也很值得體驗。若作家在書中已有既定成見，就無法帶來這份樂趣了。所以在創作時會挑戰自己的極限，盡力避免太容易找出答案的內容，希望大家也能享受這份空白。（專訪由悅知文化授權。編輯：黑立安）1130713
- 作者｜須藤古都離
- 譯者｜李彥樺
- 出版社｜悅知文化
- 出版日期｜2024/0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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