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曲家馬水龍與他的饅頭

在熱鬧如天上繁星般的樂壇，作曲家們像是海底安靜的蚌，經過不斷地創作與毀滅，思考與重生，最後生成晶潤珍珠，默默開展它內蘊的光華。作曲家也是音樂界的火車頭，他們的音樂也許小眾，也許天馬行空，卻能帶著理想、誠意與創意，帶著樂壇往新時代駛去。

馬水龍，正是這樣一位作曲家。

老師1939年出生於基隆一個中醫家庭，童年時曾遭逢二次世界大戰，雖出身於傳統家庭而不囿於傳統，在艱苦的環境下，依然滿懷理想。老師曾說，當年曾在選擇繪畫或作曲的分岔路口上難以抉擇，結果他自選一個月不碰音樂，發現痛苦萬分，因而走上音樂專業之路。

馬老師畢業於台灣藝術大學前身國立藝專，主修理論作曲，後出國赴德國雷根斯堡音樂院攻讀學位返國，協助創立國立台北藝術大學，教學無數，也奠定了台灣古典音樂發展的學術重要基礎。1999年，馬水龍榮獲第三屆國家文藝獎音樂類獎項。他也是國內第一位在美國紐約林肯藝術中心發表整場個人作品的台灣作曲家。

圖說 作曲家馬水龍被譽為「音樂獨行俠」，堅持走自己的文化路。（圖片提供：北藝大音樂系）

梆笛協奏曲 傳揚千里

提到老師，就不能不提他的代表作「梆笛協奏曲」，這首樂曲開啟了台灣中西樂合璧的序幕，東方樂器的樸實樂音巧妙地在西方交響曲的格式裡自在流瀉，也讓民族樂器在台灣西樂史上，從此有了一席之地。

1983，「梆笛協奏曲」由俄國指揮家兼大提琴家羅斯托波維奇指揮美國國家交響樂團在台北國父紀念館演出，並以衛星實況轉播至美國PBS公共電視網，震撼了當時在場的每一位聽眾。

老師當時說，因為羅斯托波維奇沒看過梆笛，在後台等待當時演奏梆笛的獨奏家陳中申，結果陳中申一到，連樂器盒都沒有，就從口袋拽出一個只有六個孔的梆笛時，羅斯托波維奇簡直是嚇壞了，「這麼小一個樂器可以跟交響樂團合作？」

羅斯托波維奇立刻要陳中申當場演奏給他聽聽，陳中申執笛演奏，清亮音色隨韻遠揚，連羅老也甘拜下風。

這首曲子不但讓陳中申從此走遍世界20多個國家做演出，也讓當時所謂的「自卑」的「國樂派」與「自大」的「西樂派」有了對話的空間。老師曾說，當時整個台灣的音樂教育全盤西化，雙方對抗已經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一向強調從自己文化出發的作品才夠深刻飽滿的他，靜靜地不加入混戰，用作品做了最好的宣言。

作曲家馬水龍對於亞洲音樂充滿高度興趣，文化視野之寬廣，大大影響了台灣的音樂創作環境。（圖片提供：北藝大音樂系）

避免全盤西化 要有世界音樂視野

老師一生奉獻音樂，作育英才，在馬水龍創立音樂系之後，也積極創立了傳統音樂學系，以南管跟北管為主修樂種，當時還要求音樂系學生必修傳統音樂系的課程，避免音樂系落入全盤西化的窠臼。老師也引進印尼「甘美朗樂團」及南美洲千里達的「鋼鼓合奏團」等世界音樂，視野之寬廣，大大影響了台灣的音樂創作與學習環境。

從北藝大退休的打擊樂家朱宗慶回憶，當年他還在維也納留學，有一天他收到署名為「馬水龍」的親筆信，邀請他回台灣參與北藝大音樂系擊樂組的籌備工作，「這封信改變了我的人生，而我充滿感激。」朱宗慶從教授做到院長、校長，與馬水龍建立了深厚的師徒情誼，「馬老師不只是我重要的人生導師，同時也啟發許多人，十年前，馬老師默默地離開我們，一如他生前低調謙和的個性，絲毫不願帶給別人打擾。」

為了持續創作，老師提早退休，他說他已經為學校為藝文界奉獻過，之後的時光他要留給自己，好好創作。他的好友企業家邱再興分享，馬水龍每次去陽明山創作，就是帶著一堆饅頭，吃饅頭配作曲，無須人間美味，內心甘之如飴，這種精神很令人佩服。

師母許子珍也說，老師最喜歡的饅頭種類是山東饅頭，「上山創作時，就是帶著一包饅頭，很簡單，他創作起來就也不接電話，專注創作。」

老師遠行到今年已經10年，一整年都有紀念他的音樂會與活動，想起一次跟朋友開車上陽明山，就在停車買饅頭吃貢丸湯之際，馬老師迎面而來，襯衫牛仔褲，溫文儒雅又瀟灑，只記得他說他出來找吃的，那樣的偶遇與那樣的形象，是我心中永恆的馬老師，一顆紮紮實實，看來清淡入口，咀嚼起來麵香微甜的山東饅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