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布袋戲只能說台語?「山宛然客家布袋戲團」創辦人黃武山20年來堅持下鄉演出,跑遍200所國小,在傳統與創新之間不斷嘗試,為布袋戲走出一條不一樣的路。
黃武山說:「我希望讓學校小朋友們知道,台灣還有這樣美好的東西!」
黃武山的要求不多,每次只要穿過戲台的布簾,望著孩子們燦爛的笑容,就會想起讀國小時初次接觸布袋戲的自己,跟隨當時「亦宛然」的陳錫煌、李傳燦兩位師父學習,進而加入「亦宛然掌中劇團」拜師學藝,只因為「課堂上有點心可以吃」,沒想到一路學下來,竟與布袋戲結下不解之緣。
就是這份赤子之心,讓黃武山始終站在舞台上,為了當年那個貪吃的孩子,也為了無數守在戲台下笑開懷的孩子。
黃武山是傳統布袋的傳承者,也是個全方位的劇場人,不但長期推廣客語布袋戲演出,更曾演出莎翁名劇《亨利四世》布袋戲版,以布袋戲演出偶像劇《倒數計時》,與紙風車劇團合作兒童劇《哪吒》,曾獲台新藝術獎提名,客委會傳統戲曲劇本獎,亞洲文化協會Asian Cultural Council年度表演藝術獎。
「山宛然」有「宛然」兩個字,是從台灣百年老戲班「亦宛然」傳承下來的,「宛然」的意思就栩栩如生,要把布袋戲演得像真人一樣,這個要求從師祖就開始傳承。
黃武山口中的師祖,就是「亦宛然」開山祖師李天祿,師父則是李天祿的兩個兒子:陳錫煌、李傳燦兄弟。2018年楊力州導演以陳錫煌為傳主的紀錄片《紅盒子》,就可看到黃武山學習的身影。
但其實在學習布袋戲的過程中,黃武山自己心裡就有許多問號,像是自己的「客家腔」,師父們偶爾提起他說話怎麼有個口音,一問才知道黃武山是客家人,黃武山也從他們口中得知「客家人沒有布袋戲」,不免在他心中留下許多問號。
不過這些問號並未對黃武山造成太多困惑,相反的,在師祖和師父們的鼓勵下,黃武山開始嘗試以客語融入布袋戲演出,也種下日後成立「客家布袋戲團」的種子。
「其實他們一開始不是要我去弄客家布袋戲,而是說:可以用布袋戲講客家話。」黃武山笑著說。
只是空有雄心壯志是一回事,實際執行又是另一回事,他發現客家曲調很獨特,也很優美,有許多元素也適合放進布袋戲裡,但問題是,自己對客家文化一點都不熟悉!
「我會講客家話,因為家裡都是說客語,那是我的母語,但除此之外我對客家文化也是一知半解。」
黃武山出生在新竹,後來全家跟著父親北上,落腳新北板橋,他在家裡總是跟著家人說客語,到了學校則跟同學說台語、華語,國台客三聲帶自由切換,來去自如,「人就是有辦法去適應環境的語言」,只是從未認真看待自己的母語及文化。
直到念高中時,在台北大稻埕社教館,黃武山第一次接觸客家戲,在老師們的教導下發現客家戲曲的奧妙,對客家文化的認識才有進一步的了解。與此同時,黃武山跟著「亦宛然」學戲、巡迴演出,心中也埋下了成立戲班、融入客家元素的種子。
「原本是有猶豫的,畢竟成立一個戲班很不容易,不管是戲偶、舞台還是後場(樂團),都需要資源。」但漸漸的,黃武山發現,連外國人都這麼認真來學習,甚至成立劇團,為什麼客家人不行?
「師祖、師父們總是說,布袋戲是這麼好的東西,他們用盡一輩子的時間要讓大家喜歡布袋戲,許多外國人也因為他們的關係願意投入布袋戲,看著他們認真的樣子,讓我覺得很汗顏,不加把勁不行了!」
真正讓黃武山對用客語演出布袋戲有信心,是從〈武松打虎〉開始,「有一次『亦宛然』到客家庄演出,當時我掛主演,因為對這齣戲實在太熟悉,於是在師父的同意下,自己就用客語上場演出,沒想到客家鄉親的反應很熱烈,真的印證師祖說的,只要能說好故事,用什麼語言都一樣。」
為了精進客語發音及唱腔,黃武山就讀輔仁大學心理系時,還特別向客家山歌天后賴碧霞學習客語發音與客家山歌唱腔;為了讓傳統戲曲的路走得更遠,黃武山也考進北藝大劇場藝術研究所就讀,就是希望能從學術理論出發,打下更穩固的基礎。
一切都是為了成立客家布袋戲團而準備。
終於在2002年,「山宛然客家布袋戲團」成立,秉持著傳統布袋戲班總是在民間演出,黃武山選擇一條更困難的路走──下鄉演出,希望能把走遍全台灣的小學,既推廣布袋戲演出,也推廣客語。
黃武山發覺,不管是用台語還是客語演出,對他而言並無不同,但有些特別的用語,客家人有自己的說法,必須去調整,比如台語說「目睭沾到螺仔肉」,意指識人不明,或有眼無珠,客語就要改用「大目新娘」來代替。諸如此類,許多客家俚語,平日都要想辦法學習及吸收,再運用到舞台上。
黃武山說,閩南人的布袋戲也是不斷在吸收不同的戲曲元素,如亦宛然就會將京劇鑼鼓納進來,對他而言,客家布袋戲也是如此,必須不停吸收新的元素,然後跟觀眾溝通。
畢竟戲就是要讓觀眾看懂,黃武山以小朋友為例,「他們的反應都很直接,直接告訴你『我聽不懂客家話』、『我聽不懂閩南話』,聽不懂、看不懂,就會覺得這個戲很枯燥,如何在30、40分鐘內吸引他們,就變得很重要。」
黃武山也坦言,不可能在短短的時間內就要小朋友喜歡布袋戲,或了解客語,但至少能透過一個有趣而熱鬧的演出形式,讓他們去熟悉這個戲曲及語言。
就這樣,「山宛然」在20年間跑遍了200多所國小。當初在國小校園裡被布袋戲「電」到的小學生,如今在各處校園裡用布袋戲「電」小學生。
黃武山最感欣慰的是,陳錫煌師父對他的肯定,「他還說,趁你年輕時趕快去拚,不要像我(陳錫煌)年紀這麼大了才來拚。」
藝術傳承從來都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傳統藝術在全球更遇到前所未有的困境,黃武山不但沒有退縮,相反的,還挑一條更困難的路走,讓「客家布袋戲」成為台灣特別的存在。
20年來下鄉演出、走遍偏鄉小學,黃武山總是記得那個被布袋戲吸引的孩子,那個孩子不只是他自己,也是許許多多純真、愛看戲的心靈。
在黃武山的身上,我們看到傳統藝術的希望,也看到客家文化的無限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