勸世三姊妹紐約行 台灣音樂劇的冒險之旅

台灣原創音樂劇《勸世三姊妹》（Don't Cry, Dancing Girls）的最後高潮，是女主角張擎佳飾演的大姊宋國珍為父親唱牽亡歌，台灣歌仔戲、陣頭與牽亡儀式融成捨不得卻又不得不送別的煎熬，送行隊伍前進一步又後退一步如浪波動宛如長長的眷戀，紙錢灑至空中緩緩落下，在舞台上畫面美到令人屏息，那種隱然有序的墜落像是最後的祝福，為逝往者開出一條通往彼岸之路。

這個畫面在台灣演出時，讓無數觀眾眼前糊成一片汪洋，無聲的淚流不止，那是每個人這一輩子對家與家人的既恨又愛，無以言喻的親情牽繫。

《勸世三姊妹》由導演曾慧誠、編劇詹傑與音樂總監康和祥攜手打造，以虎尾鄉下家庭的三姊弟的家族故事作為出發，講述大姊宋國珍從小「姊代父職母職」，一手拉拔弟妹長大，因為家族遺產而回鄉的三姊弟，和故鄉親族間發生的故事。

音樂劇《勸世三姊妹》的能量，已經溫暖數萬觀眾。（攝影：趙世勳）

加一個說書人 幫助英語觀眾理解劇情

詹傑作足田調與功課，包含三弦彈唱、三觀道士、牽亡歌陣、孝女白琴等，展現台灣文化中對於逝者生者勸世勸善的柔情。音樂鬼才康和祥以獨特視野安放各種音樂元素，從孟德爾頌的「結婚進行曲」到莫札特的「夜后」；從教堂內高唱的「哈利路亞」到大嘻哈時代與流行音樂，音符一出推進劇情，也展現主角的內心獨白，與觀眾走過一趟告別與重聚、失去與存有、成長與重生。

《勸世三姊妹》從無數的讀劇、試演與工作坊到登台演出前後5年，創下台灣原創音樂劇秒殺紀錄，甚至推出演唱會、發行唱片、雲端劇場到戶外巡演版演出，能量飽滿。今年1月大家都載準備過農曆年之際，躍演劇團自費9百萬新台幣，前進紐約42街的劇院Theatre Row演出4場，拚搏一個機會。

一個能繼續前進百老匯演出的機會。

前進百老匯，當然得要跟著百老匯的規則走，《勸世三姊妹》也不例外。先從讀劇開始，觀眾群鎖定紐約音樂劇業界人士，故事簡化但不影響主幹，全劇以國語及台語原汁原味呈現，但加入1個英語說書人角色，搭配英語字幕，打破語言限制，讓觀眾更容易理解劇情。

躍演劇團自費9百萬新台幣，前進紐約42街的劇院Theatre Row演出4場，拚搏一張到百老匯的通行證。（圖片提供：躍演劇團）

什麼都可以刪 整段牽亡歌要保留

更裸，更真，更接近粗胚。當地紐約合作夥伴知曉，第一次得坦誠相見，不要戲裡的服裝，不要精彩的燈光布景，對，不要成品，「他們要看到這作品本身的純粹，能不能打動人。他們想知道這個作品有沒有更多可能性，有沒有自己的生命力。」就這樣，曾慧誠與團隊一路都在「拿掉」、「刪減」的割捨與反覆推敲，提煉「勸世三姊妹」的藝術與情感純度。

在外老匯的彩排一結束，美國製作人芭芭拉瞪大眼睛，「你們這群人到底是怎麼出現的，怎麼會默契這麼好？就算百老匯也並非台上的演員都能，在一起。」曾慧誠回憶起那天芭芭拉給的反饋，有點開心，「她幾乎是直覺說，甚麼都可以刪，就是這一整段牽亡都要保留下來。但妳知道嗎？出發前我們開過無數次會，給她看過劇本，她堅持這一大段都可以不用留下來，故事背景得一定要放在美國，牽亡以置換成墨西哥亡靈節之類的儀式，她認為美國人看不懂這些。」

當下聽到這段話的同時，曾慧誠說他沒有答腔，不置可否，「紐約的工作夥伴是我們的第一批紐約觀眾，我把我的相信，放在他們身上，我信任他們的所有判斷。」但當作品帶出去了，演出了，展示了，「事實證明，這樣的演出空間跟作品撞擊出來的結果是好的，紐約觀眾有被感動，讓《勸世三姊妹》作品有機會往前走了一步。」

躍演劇團屬總監也是導演曾慧誠探出了頭，向百老匯揮手前進。（攝影：趙世勳）

初赴美國學習 曾慧誠感受深刻孤獨

曾慧誠是老么，出生在小康家庭，家裡做鎢絲產業，父親還曾經當選過竹北市長，「市長之子」這個身分對曾慧誠來說，就是看盡人情，「小時候家裡就是人潮川流不息，父母親非常忙碌，但對孩子的教育沒有缺席，他們非常重視我們的品德教育，先報備都可以做，氣氛開放。」從小曾慧誠就學鋼琴，高中念新竹高中，唱合唱團，考大學時發現自己喜歡音樂，決定考音樂系。

「我父親不支持，是我媽媽去說服他，小孩子就是做自己有興趣的事情才會快樂。」曾慧誠後來考上了輔大音樂系，就在音樂系四年裡，偶然聽見音樂劇《悲慘世界》，驚為天人，畢業後去美國攻讀音樂劇系。

「還記得當年在美國求學的時候，尤其是頭3、4年，那種孤獨感是如此深刻。彷彿總是被排擠在美國音樂劇的世界之外。」曾慧誠說，音樂劇就是美國土地上生長的文化，當時紐約大學也沒有幾個亞洲人念音樂劇系，「我就像個站在圈外的旁觀者，拼命學習、努力模仿，只想變得跟他們一樣。」但後來曾慧誠終於明白，當代音樂劇是從美國文化中精煉而來的藝術，再怎麼努力，也無法改變自己的文化根源。

女主角張擎佳飾演的女角宋國珍，酣暢淋漓地刻劃了身為女兒對父親的愛與思念。（圖片提供：躍演劇團）

回台親近土地 成為音樂劇導演

曾慧誠後來選擇離開紐約，回到台灣自己的土地工作，他曾經參加音樂劇《媽媽咪呀》的大中華巡演數個月，確認自己在舞台上怎樣都無法放鬆，決定朝導演之路發展，成立了躍演劇團，懷上也生下了超過數萬台灣觀眾為之動容的《勸世三姊妹》。

「我從沒想過，自己會以這樣的身份回到紐約。作為一個音樂劇導演，帶著一部充滿台灣文化的作品，回到這個曾經啟發過我，但也讓我覺得格格不入的地方。」曾慧誠說。

如果要說這一路的起點源自於何，應該就是《勸世三姊妹》所有觀眾支持的底氣。

「很多國外的經紀公司來台灣推銷節目，但對於把台灣的作品輸出到百老匯，大家都說沒有這個計劃，我就在想，《勸世三姊妹》有沒有機會？」曾慧誠找了現在是紐約夥伴的丁墾（Ken Dingledine）深聊多次，決定了，他要紮紮實實走一趟前進百老匯之路。

百老匯音樂劇製作人丁墾（Ken Dingledine）現在是躍演劇團的紐約夥伴，一起走一趟前進百老匯之路。（圖片提供：躍演劇團）

帶著作品再次赴美 國際路難行

難走，多半因為陌生與崎嶇；這次的難走，則是因為前無新路，得手拿鐮刀，腳踏厚鞋，把自己打造成鋼鐵人，能買一間房子的9百萬新台幣可能到頭來如空氣如煙般一場空；也可能變成石塊，讓三姊妹成功渡河，邁向閃亮亮的彼岸。

幕後推手也是合作夥伴，Ken說他看過無數劇場作品，很少真能被打動，「但我看到兄妹為父親舉行葬禮那一段，音樂、舞台和故事情節完美融合，我很感動。」

曾慧誠不諱言，「Ken跟芭芭拉是對的，因為百老匯就是非常商業，沒有特不特別，只有好不好看。」在百老匯，「能不能賣掉這張票」是重點，「開宗明義一定是表演好看，好看之外，我還默默塞了我的文化進去。」曾慧誠說自己很獨特，自己從千里之外飛來，「百老匯不會因為這樣買單，這不是百老匯業界的習慣。」

曾慧誠說，從工作坊開始到試演、預演、首演、巡演到重演，透過這些完整的製作過程與創作階段，希望「勸世三姊妹」短則3到4年，長則7到8年，有機會在世界商業劇場裡開花結果。

導演曾慧誠說，這一群人是他非常珍惜的夥伴，因為一起，《勸世三姊妹》才有機會走到更遠的地方。（圖片提供：躍演劇團）

你的老闆是你的觀眾

「在世界的舞台上，沒有一件事可以幫助你發聲，除了你的作品。」曾慧誠說好好花時間在作品的養成上，「只有作品可以代表你的努力，只有作品可以連結你跟觀眾的關係，但我從音樂劇的訓練、養成到創作體會到很殘酷的一句話，你的老闆是你的觀眾。」

曾慧誠說，可能是因為他從在紐約讀書到回台灣執導、創團到工作，都是接觸音樂劇而非小劇場，「無論是我或是躍演，我們都把觀眾放在蠻前面，對音樂劇來說，成功的作品就是賣錢的作品，不成功的作品就是不賣錢的作品。」

曾慧誠舉例，大家都愛音樂劇大師桑坦（Stephen Sondheim），「桑坦曾經做《夥伴們》（Company）、《拜訪森林》（Into the Woods）等等，但他的腳步太快，首演時音樂劇都不賣錢，直到近十年才開始爆款走紅，這件事告訴我們，時代在動，一定好好做作品，只有好的作品能夠超越時代。」

走過紐約一趟回到台灣，想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感覺曾慧誠的眉頭鬆了，笑聲也越來越開，「接下來我們得先落地，在美國設公司，完成各種法律文件；在作品上，我們找了4名作詞人試寫英文歌詞，也翻譯全本劇本，一切都在進行之中。」

曾慧誠說他對《勸世三姊妹》的愛「就是要給她很多機會，因為她豐富了我們，給了我跟躍演很多寶藏，我們要好好照顧這個作品，好好珍惜。」曾慧誠說她會不會走去她該去的地方，「我們都還不知道，但我們要努力的是給她機會，其他的事就交給觀眾，我相信，好的作品會自己去到很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