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迪:「只是,在我看來那兩條皮帶幾乎一模一樣。其實,我還在學這東西…。」
米蘭達:「這…『東西』?好了,我知道了,妳覺得這和妳無關?」
《穿著Prada的惡魔》小說今年問世20年,改編同名電影至今被奉為影史經典。尤其菜鳥助理安迪(安海瑟薇飾演)與時尚雜誌魔鬼主編米蘭達(梅莉史翠普飾演)的幾場對手戲,可說奠定不少觀眾對於「時尚」的認知基礎。
例如當眾人為搭配洋裝在兩條皮帶中搖擺不定時,安迪的輕聲一笑,立刻引起米蘭達的困惑。聽到安迪稱呼時裝為「東西」,米蘭達掃視她一眼,從安迪身上所穿的天空藍毛衣,就能細數幾名設計師是如何透過發表天空藍晚禮服、夾克等服裝,才進一步成為她身上的毛衣。
米蘭達:「妳以為妳選擇了這個顏色,讓自己遠離時尚界。事實卻是,這屋子裡的人幫妳從一堆『東西』中選了這件毛衣。」
一如米蘭達的角色,曾任ELLE台灣國際中文版總編輯、Harper's BAZAAR 哈潑時尚台灣國際中文版總編輯的盧淑芬,過去30年以來,持續任職於時尚媒體,成為時尚產業與一般民眾間的橋梁;又不同米蘭達的是,盧淑芬在圈內人眼中,並不是個距離遙遠的惡魔。
璀璨奪目的珠寶、高到嚇死人的跟鞋、令人看不懂的服裝造型,或許都是「時尚」之於一般人的刻板印象。
見到盧淑芬前,以為也會遠遠先感受到懾人氣場,但被身邊人暱稱為「小乖」的她,從小要陪愛美的母親逛街,求學時期被同學視為「乖乖牌」,連踏入時尚媒體後與模特兒出差,也一人擔當造型、領隊、梳化等工作,大方、活潑的個性造就好人緣,接受訪談同樣知無不言,毫無架子。
「我覺得『時髦』或『時尚』這件事情,本來就沒有定義。就算是在時尚媒體,也沒有標準答案。」盧淑芬直率的說。
時尚媒體之於所有人而言,無非都是扇櫥窗,展示某種被足以稱為「時尚」的標準。在時尚媒體打滾30年,不管任職的是編輯、主編、營運長等角色,盧淑芬的核心任務,脫離不了「將時尚傳達給讀者」,但若是時尚沒有標準答案,那媒體又要如何確定自己想說什麼、該說什麼?
「這與每間時尚媒體的中心思想很有關係,『時尚』也會有不同的屬性與定位。例如以《ELLE》來說,它認為『風格凌駕於潮流』,你不需要跟著一直改變的潮流,最重要是你怎麼從中了解你的喜好與價值觀;又比如《哈潑時尚》,時尚就是提示經典的模樣,精緻而高貴。」盧淑芬回答。
盧淑芬認為,透過媒體定位,時尚就會有不同詮釋,吸引不同讀者,在各領域與層次發揮影響,從來無法單一傳遞訊息,而是眾人集結的共業。之於她而言,時尚的迷人之處難以言喻,「像是你看到很美的東西,就是很吸引你,你會想分享給大家。」
人喜歡美沒有理由,當我們學會選擇那刻起,下意識地就會遵循個人標準選擇最美、最好的。衣服本用以蔽體,時裝的概念,也是實用以上的追求,賦予「時間」意義,讓服裝設計師們每年推出春夏、秋冬的季節服裝,並透過時裝週發表,引領衣著風潮。
在成為時尚媒體工作者以前,盧淑芬就是愛美的人,她笑說,這與自己母親很有關。
母親共生了5個孩子,盧淑芬是家中老么,家裡生意從白手起家到她呱呱墜地,剛好迎來小康,既是女兒,又是最小的孩子,盧淑芬從小就常被母親拉著到處逛街,成為母親聊打扮最好的玩伴。直到現在母親80幾歲,興致一來,盧淑芬還是要當專業陪逛,還負責接收母親戴膩的錶、不想再揹的包。
「在我還沒出生前,家境還沒那麼好。她就會逛街走到市區,然後看著櫥窗裡的衣服,想像自己擁有它。」簡直如電影《第凡內早餐》的情節,充分體現母親對美的渴求,讓盧淑芬從小也著迷於衣裳,國中就立下「要當服裝設計師」的志向,並成功進入實踐大學服裝設計系。
「但進入實踐大學後,我看到大家對服裝很有興趣,很會畫圖、很有設計創意,我突然發現我只有喜歡服裝這個念頭,然後呢?」於是她在課餘時間,積極投入社團活動,救國團、學生活動中心等等,結交一大票朋友,這些朋友更意外種下盧淑芬進入時尚媒體的契機。
儘管當時對「服裝設計師」方向多了些迷惘,盧淑芬仍確定自己非常喜愛服裝,只是自己究竟能做什麼?在尋找實習機會時,更凸顯她對未來的不確定感。例如同儕會到百貨公司當服裝銷售,從小家中經商的她感到沒意思,看著同學到服裝設計師工作室縫扣子、打雜,她也覺得枯燥無趣。
當時在社團活動認識的學長就問了盧淑芬:「小乖,那妳實習要去哪呀?」盧淑芬哀怨回答:「學長我完蛋了,我這個不想做,那個也不想做。」學長便提議,要幫她問問畢業學姊的造型設計工作室。
「當時是30年前,其實『造型設計』這個概念在業界還不算普及。所以我其實不太清楚要做什麼,想說先面試再說!」盧淑芬在大一時,曾在校內服裝搭配設計比賽得到全年級亞軍,除啟發她對「搭配」領域的興趣,也成為順利通過實習面試的原因之一。
實習所做的工作,盧淑芬仍記憶猶新,幫電視台明星在廣告空檔間換單元造型、代老闆出席發布會、撰寫新聞稿給媒體等,儘管繁瑣,但卻讓她樂此不疲,同時也學會如何整理時裝趨勢、寫報導文章,在掛燙機都還沒普及的年代,就能為藝人快速打點造型。
結束實習工作後,盧淑芬以工讀生身分持續待在造型工作室,也因為這份實習工作,讓她對時尚產業更為了解,「我在那份工作時,也認識後來開創國際時尚媒體到台灣的一群人。」
畢業後,盧淑芬想多探索自己,端過盤子、做過採購,一份工作換一份,有一天就接到因工讀認識的前輩電話,「他說,我要創雜誌啦,妳不要再玩啦,要不要來當我的編輯?我答應了,那就是我真正踏入時尚媒體的起點。」
那份雜誌,正是《ELLE》進軍台灣開創的國際中文版雜誌。1990年代,台灣經濟正好,盧淑芬初入國際媒體,也見證產業隨時局蓬勃發展。她在2021年曾策畫《時裝時代・時代時裝》展覽,以第一線時尚媒體工作者角色,為台灣時裝史進一步爬梳脈絡。
衣服本就是民生物品,原物料、技術是否到位都是攸關產業能不能滿足民生需求的關鍵。
盧淑芬說,台灣紡織產業是在民國政府來台後所推動的發展,台灣沒有棉,在缺乏天然資源狀況下,因應當時特殊時空背景,美援讓台灣有了棉花,加上日治時期的基礎建設,在政府大力推動下促成紡織產業興盛,滿足衣物基本供給,「但你知道,台灣人就是做什麼就做到極致。」
隨紡織產業越發興盛,成品不只能供給人民需求,反而還能外銷回美國。與此同時,也積極研究起人造纖維,試圖不再仰賴進口棉花,成為現今台灣推動機能布料的起點。
「但再後來,因為時局變化下,我們面臨到的關稅壁壘越來越多,如何加強我們的附加價值,這時設計就會很重要。所以我們也開始倡導要推動時裝自創品牌。」盧淑芬說,1980年代台灣股市狂飆萬點,經濟起飛,也讓衣服脫離基本需求,讓人追求還要穿得漂亮、精緻。
於是,自創品牌如紡織產業蛻變的「太子龍」、中興百貨推動的台灣設計師品牌區等逐漸誕生。
其中,中興百貨也是由中興紡織併購興來百貨而來,當時的總經理徐莉玲刻意安排,將台灣設計師作品與其他國際服裝品牌並列於同一樓層,讓逛百貨的民眾也能感受到「我們也有自己的品牌」,奠定台灣設計師品牌起點。
到1990年代,另外還有衣蝶百貨設立「解放區」,扶植更為年輕的服裝設計師。不過在全球化潮流下,隨著歐美時裝品牌引進台灣,很快就迎來台灣設計師黑暗期。
對於時尚媒體而言,盧淑芬坦言,「資源」仍很重要,在媒體大量關注國際品牌狀況下,本土品牌聲量不若以往,也隨著中興百貨、衣蝶百貨關閉而走入低潮。直至2000年代,誠品與時尚媒體合作,再度推動活動,以支持台灣服裝設計師,「這也是台灣時裝發展很奇特的地方,與百貨、媒體都有很強烈的連結。」
累積多年時尚媒體經驗,盧淑芬現擔任策展人,並在實踐大學擔任服裝設計系兼任助理副教授,另外還開設Podcast頻道,繼續敘說時尚產業二三事。而之於家庭而言,她現在不只是母親的愛美小女兒,也是一位愛美的媽媽。
「我前陣子就是跟我女兒一起買衣服,看到有一件衣服,我知道其實不適合我,但湊起來有折扣,還是買買看,套了果然不適合!」盧淑芬笑說,後來她立刻在腦中搜索著適合這件衣服的人,想到一名學生,就將那件衣服送給了別人。
後來學生穿上盧淑芬送的衣服參加聚會,還向她「回報」衣服效果,「別人都跟他說,天啊!這是他們看過最適合他的衣服。我就很驕傲跟我學生說,你看吧,我就是有專業在嘛。」盧淑芬得意的說。
從讀書時期開始,盧淑芬就喜歡變化、挑戰與熱鬧,不斷要迎接下一季的時裝產業,如一齣情節多變的連續劇,令她感到永不厭倦。而這個送學生衣服的小故事,恰恰也說明了「時尚」之於盧淑芬眼中,可以如何在人們生活產生化學反應,體現時尚的迷人之處。
「時尚就是種樂趣,可以變成一種品味,讓你更懂生活。」盧淑芬說,今天換作學生自己挑到這件被大家喜歡的衣服,那被稱讚時,他一定也會體會到不一樣的感覺。這種樂趣,正是要親身感受過才能擁有的生活美學,「但每個人都要這個樂趣嗎?選擇權都在你的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