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會如何向外國人介紹台灣?美食、名景,還是從錯綜複雜的歷史娓娓道來?
有一群人的回答很特別。他們甘願舟車勞頓,年年飛完日本再飛德國,就只用台灣桌遊向世界遞名片,不厭煩的、一次又一次自我介紹「我們來自台灣,這是一款台灣桌遊。」他們的名字是 Taiwan Boardgame Design(TBD)。
有志者事竟成的道理人人都懂,執行起來當然沒那麼容易,TBD倒是做到了。2013年至今,他們重複熬過將自製桌遊塞爆行李箱、控制桌遊海運抵達時間,還有磨人時差的苦,為台灣桌遊推向海外結下傲人戰果,讓一款款台灣桌遊得以飄洋過海,授權全歐洲、北美,甚至是遠在地球另一端的巴西。
TBD到底是什麼樣的團體?創辦人陳建村眼中的TBD如同經紀公司,目標簡潔有力,「帶台灣桌遊或台灣桌遊設計師到海外各大桌遊展,主要任務就是找外國出版社做授權,努力把所有帶出國的台灣桌遊簽出去。」
實際上的TBD,距離陳建村眼中所看到的,又多了分溫暖。他們如指引桌遊新手設計師的燈塔,年年舉辦試玩會,為還沒上市或有志投入桌遊產業的人指引方向,有問必答。帶桌遊設計師出國參展;他們也像保姆般顧前跟後,將每個人平安帶回家,也因為如旅行團般地無微不至,讓陳建村在桌遊設計師口中,擁有了「團長」的綽號。
時光倒轉,回到2012年的台灣。
當年智慧型手機快速崛起,但在大眾沉醉於小螢幕之際,時值33歲的陳建村卻玩桌遊玩到無法自拔。「我是在2009年被研究所同學推坑,玩過第一次後,忍不住想再玩,玩不夠,變成想一直買,有事沒事就去研究桌遊網站找遊戲,敗了一大堆。」
玩著玩著,陳建村卻發現,不管是桌遊店或是網站,很少看到台灣桌遊設計師的作品,「後來我主動去認識設計師,發現桌遊是非常需要試玩、測試的,但不是有那麼多地方或人可以來陪他們,桌遊圈還沒形成,我就自己揪了設計師聚會。」
第一次聚會來了15位設計師,其中以桌遊設計為本業的少之又少。有人是上班族,有人是編輯,都只憑對桌遊的單純熱愛,他們下班後關起門來,自行摸索藏在卡牌、骰子後的趣味,當這些自製桌遊全數擺在桌上,卻也意外壯觀。
陳建村說,那時大約有10個桌遊樣品,「我自己都很訝異,原來那時候就有這麼多人在做自己的作品。那時候台灣桌遊市場很小,沒那麼多桌遊店和玩家,就算有資本做桌遊,要找通路銷售也不容易,在那樣環境下,桌遊設計師要全職做設計是比較難。」
一樣的桌遊夢,讓每月固定聚會的談天說笑,都成為大家彼此分享的力量,坐在速食餐廳裡可以玩幾個小時也不厭倦。老天爺看到這群為桌遊癡迷的人們,順手在時局上推了一把。募資平台嘖嘖、flyingV於2011年、2012年接連上線,誰都能跨越沒錢、沒名氣的門檻,只要能拿出好作品,不怕找不到資金。
「有些設計師發現,募資是我們可以自己出版的方式,自己問好印刷廠,放到上面集資,都會有機會。」陳建村說,桌遊店於此同時漸漸增加,但初期為穩定生存,店家會推薦玩家的首選,可能還是國外較為人知的桌遊,如「卡卡頌」、「閃靈快手」等。
起步總是艱難,缺少大量販售的通路,就算集資出版成功,大量印剩的桌遊也只是堆在家,一箱箱放在角落蒙塵生灰,「我們都會開玩笑,說最近又多了新的床,躺起來有夠硬。」
2013年,這群一意要做台灣桌遊的設計師為自己取了名字「TBD」,由陳建村領頭,固定聚會仍在持續。有人走訪了日本東京桌遊展,回來興高采烈地分享經驗,歡聲笑語中,「我們也去擺攤看看吧」的想法漸漸在眾人間發酵。
說著說著,最後還真的成行,不惜上班請假也要熱血出團,當年就造訪了日本東京秋季桌遊展,完成TBD頭一回遠征。
陳建村說,當時大家的想法是「就去闖一下吧!既然台灣玩家還沒這麼多。」拓展市場是TBD轉往海外桌遊展的契機,既然日本東京桌遊展是亞洲最大的桌遊展,離台灣又不遠,值得一試,當然,最重要的還是「大家要順便去玩。」
從行前宣傳、台日交流行程、參展桌遊最後測試至食宿安排,眾人雖然緊張,但卻也興奮。身上套件印有「TBD」的寶藍色T-shirt,租來2張60×80公分的木頭長桌,一桌鋪上從台灣帶來的桌布,小心翼翼分配各自的展出空間;另一桌就充當簡單櫃台,供參訪者隨時諮詢。
陳建村回憶,當時10幾人帶去的桌遊擺滿整張桌子,為求公平曝光,還精準抓出平均每人幾吋的空間,其實參觀者根本也很難看出哪張卡、哪枚棋子是屬於哪款桌遊。但在這樣的情況下,同團出行的艸艸設計還是在一小時內完售10套「推倒城堡」,讓一行人士氣大振,雀躍不已。
「『推倒城堡』是找木工專業的老師傅做道具,成本非常高,記得一套賣6000日幣還是更多?我們其他人也很緊張,哇,你第一次就帶這組會不會賣不掉?結果超快賣完,很開心。」陳建村笑說,雖然大家是賣自己的作品,但情感就像戰友,最後每款桌遊平均賣出20至30套,心滿意足。
根據日本東京桌遊展統計,當年秋季展人流高達5千人。陳建村比喻,那是2012年因日本桌遊「情書」出版而造福亞洲市場的「紅利」。「情書」只有16張卡牌,玩一場下來只有20分鐘,開啟「微桌遊」先例,讓講究沉浸式玩法的歐美老字號桌遊出版社非常新奇,因此吸引許多歐美商家紛紛前往東京桌遊展挖寶,找尋特色桌遊談授權。
TBD也抓準機運,安排許多交流活動,接觸各國出版社,自此奠定往後人脈網絡,年復一年,除卻因COVID-19而停辦的展會,至今已累積13次參展日本東京桌遊展的經驗。期間更5度前進德國參與世界桌遊盛事,插旗埃森桌遊展,將台灣桌遊銷往海外。
早在陳建村還沒組織TBD時,他其實就以桌遊狂熱者的激動心情,不惜千里迢迢到德國埃森桌遊展「朝聖」,在網路也頻繁和外國桌遊出版社交流。這般對桌遊近乎信仰的愛,叫人不禁納悶,桌遊到底有甚麼樣的魔力讓他沉醉不已?
小時候,陳建村並不特別愛玩遊戲,回憶兒時如何認識桌遊,還得要側頭想一下,「頂多就是看看大人玩四色牌」,「我小時候玩的不多,最多就是玩一些電動,但也不著迷,是那種以學業為主的學生。」
一路乖乖念書,陳建村攻讀到博士,鑽研生硬冷僻的生物化學領域,指導教授也非常照顧,畢業後繼續跟隨教授作研究,埋首在充滿幹細胞、粒線體的書卷中,直到研究所同學推薦玩桌遊,才打開學問以外的新世界。
陳建村笑說,其實自己也沒想過為什麼對桌遊情有獨鍾,但真的一玩就無法捨去,像小時侯潛藏的愛玩天性一次被激發出來一樣。偶爾回家跟弟弟妹妹玩桌遊,爸媽總面露擔憂,要他不要帶大家「耍遐的跋筊的」,讓他啼笑皆非,但自己的兒女邀父母玩,他們卻也樂在其中,「能看到爸媽跟自己小孩一起玩,覺得桌遊讓人很幸福。」
過去總埋頭在外國文獻中鑽研,讓陳建村的外語特別流利,憑藉語言優勢,他能主動攀談、認識各家歐美桌遊出版社,為未來鋪路。2014年,TBD穩健地將腳步邁向海外,陳建村也帶上幾款台灣桌遊再訪德國,嘗試出售版權。
眼見海外業務越來越多,陳建村2015年決定辭去薪資穩定的研究員工作,專心經營TBD。桌遊界好友笑虧他簡直「想不開」,他也笑了,說自己的確是想不開。
「我最感激的是我的教授,他雖然會擔心,要我想清楚桌遊是不是一個Good Business,但還是給我很大的自由,支持我想做的。」陳建村後來也嘗試自己設計桌遊,將所學應用在桌遊設計,這是他的未竟之夢,「如果做出來,就是回報教授之恩了。」
陳建村說,其實也不是沒想過繼續當研究員,以相關學經歷而言,繼續做研究或教書或許不成問題,但他不可能會花畢生精力再做突破。「如果我能當副教授,好,那我覺得這樣就可以安心退休了,但退休後呢?我想我還是會繼續專心去做我的桌遊。」
不討厭做研究,只是沒愛桌遊來得深,儘管這樣選擇,必然要放棄他人所追求的畢生安穩,陳建村卻認為,比他更愛做研究的人一定很多,「但可能再也沒有人比我更愛推台灣桌遊了啊,我就是要努力看看。」
從一位捨不得台灣桌遊沒有舞台的玩家,至今已是能給桌遊圈新手深深安全感的「團長」,陳建村帶領TBD走來,協助授權過數十款桌遊,近年最佳成績是「第三小鎮」授權全歐洲及北美,還有以台灣四季水果、動物為題材的「四季之森」,順利走進了歐洲和韓國。
在海外桌遊出版商眼中,台灣桌遊擁有獨特魅力。陳建村說,這項特色難以描述,它不是屬於遊戲機制上的變化,而是台灣人詮釋故事的幽默感,特別之處在於玩起來總能讓歐美國家會心一笑。
陳建村認為,好的桌遊就像載體,可以訴說千萬種不同故事,台灣創作者的故事值得被看到,只缺管道和平台,「現在的TBD還是不夠好,即使有合作出版社,但我們還是要繼續建立好名聲,盡力將台灣桌遊打出去,讓人可以遠遠看到我們的TBD攤位,就知道台灣桌遊來了,他們今年又要帶好玩的來了。」
疫情之下,百工百業狠狠被拖累腳步,講究真實互動的桌遊產業更是如此,但未來在世界各大桌遊展敞開大門之後,相信能看到TBD的旗幟再度高張,為每款台灣桌遊找到全新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