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級生的小時候,漫畫養分可能來自劉興欽的大嬸婆,也看原子小金剛或怪醫黑傑克。六年級一邊追著無敵鐵金剛、七龍珠,敖幼祥的烏龍院同時間也出現在各大報章雜誌。七年級生,則可能看著電視版閃電霹靂車、七龍珠以及櫻桃小丸子,或是從小叮噹改名成哆啦A夢的機器貓。
台灣漫畫讀者的童年,幾乎無法不接受日本漫畫洗禮,所以台灣讀者習慣了日本風格的漫畫,也是俗稱的manga。日本漫畫好像緊箍咒般,禁錮著台漫的靈魂。
近10年來,台灣本土漫畫家終於走出島嶼,帶著自己血液裡的文化題材跟世界交流,也終於發現愈台灣化的內容,愈能被全球漫畫讀者接受。儘管在圖像上有不同的表現形式或敘事方式,台灣漫畫家經過數10年的實力累積,在題材與敘事上卻更具有深度,包括小莊的《80年代事件簿》、61Chi 的《城市裡,有時候》等作品。
於是,台灣漫畫敘事開始不再傳統,跳脫不是日式王道漫畫就是台式大嬸婆的框架。既保留圖像連環故事特性、又具有文學性敘事方式的作品如雨後春筍出現。這些有遠見的擺渡者,投入心力發起獨立漫畫雜誌,拋除過去依附於日漫或同人誌的形式,帶起一波新興漫畫雜誌浪潮。
這些漫畫雜誌讀物的讀者不再只是小孩子、青少年,作品中能充分感受原創內容蓬勃發展,正在堆起萬千的創作浪花,推進台漫的精神大躍進。
走進大辣出版的會議室,就被書架上堆滿的「圖像小說」所震懾,擔任多年法國安古蘭台灣館策展人的總編輯黃健和,帶過許多台灣本土漫畫家世界趴趴走,在各地的書展人生中,逢人就介紹來自寶島的創作。
在世界各國出版展會裡,最常問到他是「出什麼樣的作品?」黃健和這幾年很自然回答,他是出「圖像小說」 (Graphic Novel)的,對方就會了然於心,這也是全球漫畫出版大歸類裡,很清楚的一個分類。
這幾年漫畫被出版界逐漸肯定了藝術價值,漫畫家 Art Spiegelman 創作的《鼠族》(Maus)系列曾獲普立茲文學獎,被認為奠定了圖像小說在美國文學界的地位。而美國新銳圖文作家德納索(Nick Drnaso)以美國911恐怖攻擊後,校園槍擊案頻傳的美國當代社會為背景,創作《薩賓娜之死》,入圍2018年英國曼布克獎(Man Booker Prize)。
1978年出版的美國漫畫《與神的契約》(A Contract with God),創作者是美國動漫教父威爾・艾斯納(Will Eisner),艾斯納最廣為人知的作品是40年代推出的英雄漫畫《閃靈俠》(The Spirit)。
黃健和說,1978年,艾斯納創作出《與神的契約》,描述猶太人遭神背棄的故事,他也首度提出「圖像小說」概念,認為漫畫應該被視為是藝術表現形式的一種。
這個潮流發展於80、90年代,全世界的漫畫創作者或許都在這時間裡,感受到漫畫內容的限制,及形式的拘束。於是,在內容上,走向家族敍事及個人成長記憶。
已經投身漫畫30年的他,披著格紋襯衫配上夾腳拖就侃侃而談,「不管美式漫畫comics、日本漫畫mang或法式bande dessinée都算是漫畫」,只是台灣人過去只熟知日本的漫畫作品,對本土漫畫家的了解也大概就是劉興欽、敖幼祥的作品。
黃健和從小就愛看漫畫,去租書店不待個半天不罷休,從阿三哥與大嬸婆看到七龍珠,只要故事有趣,他不挑食的。從戲劇系畢業後,當過副導、主導,工作之餘消遣就是看漫畫。意識到自己的愛好若能變成志業,可以讓更多人看到好的作品。後來進入出版業,在時報出版編過2本漫畫雜誌,跟敖幼祥、蔡志忠、鄭問等人合作過。
他說,台灣其實已經有創作者實踐「圖像小說」的形式,麥人杰的《麥先生的麻煩》、小莊的《廣告人手記》的漫畫內容都從生活出發,麥人杰以生活中的各種麻煩事出發,小莊則紀錄自己的廣告導演生涯,圖像小說都有類似的脈絡,他們當下用畫筆紀錄了瑣事與歷史,如今來看就是圖像小說的本質,可能創作者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從對象而言,「給大人的漫畫」是放諸四海皆準的標準,鄭問的《刺客列傳》、《東周英雄傳》用漫畫方式呈現歷史故事的文字,《阿鼻劍》講佛道跟武俠,不論是廝殺或是人性流露,都是傾向成人的題材,談嚴肅的議題或是成人世界的愛恨情仇。
日本漫畫風格充滿熱血、友情、勝利的王道,缺乏一些現實人生的真實性。圖像小說則看見人生或是談論嚴肅的議題,例如生與死的哲學或是性的嚮往,都是成長的掙扎,這些都有別於王道漫畫的內容。另外,圖像小說裡作者風格強烈,以自己的方式表達故事。
近10年來,漫畫這塊領地開始長出不同的花,除了讀者熟悉的日漫、精緻的歐漫,開始聽見「圖像小說」,出版社推出圖像小說、漫畫界談圖像小說、書店出現圖像小說區。創作者累積能量開始投入這些新漫畫浪潮的雜誌刊物。
台灣逐漸累計能量,獨立漫畫雜誌終於被國際看見,乘載這些本土化、全球性、個人化的刊物,在這個時間點達到燃點,如同《熱帶季風》與《波音漫畫誌》與《TAIWAN COMIX》入圍2020年安古蘭國際漫畫節另類漫畫誌獎。
如今創作者,在形式上尋找圖像與文字的對話,及個人風格的特殊性,因此逐漸走出不同於傳統漫畫作品的風格。
埋首漫畫的生涯裡,黃健和總是在尋找新銳作品看到屬於他的「魔幻時刻」,挖掘出那些讓人驚豔的圖像。就像他有次在漫畫展看到一位作家的作品,第一頁是有個四口家庭在吃飯,餐桌上作者父親、母親與弟弟,而姊姊正從天花板上像貞子般爬下餐桌。這個作者來自異國婚姻家庭,他看到一個超越國界與文化的想像才華,黃健和當下就想要簽下版權搬回台灣。
這幾年網路自媒體發展快速,創作者不再是被動地讓出版社所知道,漫畫家選擇不同的平台發布自己的作品,參與更多的國際性展覽或比賽,觸及全球讀者。管道變多後,被看見不是難事,而是要回到作品敘事性有沒有普世價值,是否讓讀者有共鳴。
圖像小說在歐美行之有年,自成獨立的閱讀類別,更受到文學界的肯定重視。2019年Openbook好書獎揭曉,首度出現以漫畫形式得獎的中文創作,插畫家阿尼默的漫畫集「小輓」,讓大家開始對圖像小說形式感興趣,也肯定漫畫作為創作的本質被看見。
黃健和頻繁出入法國安古蘭、美國聖地牙哥、西班牙巴賽隆那漫畫節,也期望能夠看見台灣漫畫家拿到大獎的一刻。不過,他看著台灣漫畫走出去面對國際市場檢視,創作者似乎還沒準備好面對商業行為的考驗。新興漫畫的浪潮在崛起,台灣漫畫家與創作者、出版界,要更努力抓緊機會,趁著浪頭衝出去。
「我想要出版的作品,是能擺在架上10年,且會頻繁被拿下來翻閱的漫畫。」黃健和正在用5年級生的浪漫,幫助更多創作者被看見。被視為圖像小說發跡鉅作的《與神的契約》,終於讓他出版,介紹給台灣讀者。
「非主流也會變成主流,在蟄伏過程,漫畫家仍然持續創作,等待被挖掘的時刻。」黃健和攤開新銳漫畫家的作品,一本本如數家珍地描述故事、畫風、作者。他像球探,也像投手教練,尋覓著將要綻放光芒的作品。
即便願景如此恢弘,黃健和卻沒有急切簽下什麼神級創作者,他的願望更實際,只是想讓漫畫重新走入所有台灣讀者的生活裡。他期望著,台漫有一天能像當年敖幼祥的《新烏龍院》一樣,鋪天蓋地般出現在各大報章雜誌以及媒體,這就是他繼續下去的最大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