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傳秦始皇為求長生不老,御醫徐福上書指出海中有蓬萊、方丈、瀛洲三座仙山,有神仙居住,秦始皇便派徐福率領3000名童男童女自山東沿海東渡,尋找長生不老的靈丹藥。
徐福出海數年,卻一去不返,後人推測他若大難不死,依照出海路線應該會抵達日本。也有學者論證徐福最終到達的就是日本,而且成為初代天皇「神武天皇」,開創日本建國的神話。傳說徐福曾造訪九州、四國、富士山等地,目前在日本仍留有近40個相關史蹟,包括祭祀徐福的「徐福廟」、「徐福大權現」、「徐福祀」等。
8月中我來到位於四國地區的瀨戶內海採訪,在瀨戶內海的大大小小島嶼上,居民平均年齡因為人口外移而偏高,居住人口多半都是銀髮族。我假想著當年徐福確實在日本找到了不老藥,卻沒帶回去給秦始皇,反而把這些藥方傳給了當地人。
事實上,原本仰賴漁業為生的瀨戶內海,因為工業化、都市化而改變了勞動型態,年輕人口外流大城市工作,只剩下老年人固守著逐漸被遺忘的海島。直到2010年瀨戶內藝術祭的舉辦,這群老年人們,才又因為「藝術」找回了他們的活力。
等我回過神來,已經坐在日本香川縣高松市港口附近的香川縣縣民文化中心。出發前,班機因颱風而延後,起飛前左側機翼又冒起小火花,導致班機停飛,再度延遲起飛。15小時後才又搭上另一架飛機前往目的地,過程中只能等待,等到身心都已疲乏,神情恍惚迷濛。所幸最後都平安抵達,但仍不免心驚膽跳。
直到踏上高松,見到那片有著優美名字的瀨戶內海的一刻,才轉瞬間遺忘過去36小時之間發生的事,那些恐懼與不安,終於隨著輕撫臉龐的海風飄逝。
文化中心會議室裡有著一整片透明窗,窗外港口像是熟悉的西子灣,只是這裡的港邊沒有消波塊,但有著同樣會讓人看著就會沉醉的夕陽。
大夥都待慣了都市,看到一整片海,很自然的都選了面向海的位子,一邊遙望海景,一邊咀嚼著精緻的日式便當,不過就一個紙方盒,竟然裝了近10種菜色,日本人做事情的細膩,從便當的樣貌就能看出端倪。
這期文化+要帶讀者飛到瀨戶內海,2010年之前,多數台灣人對瀨戶內海還不太熟悉,直到2010年「巧虎之父」福武總一郎邀請策展人北川富朗在這裡舉辦「瀨戶內藝術祭」,第一屆就吸引94萬人次造訪,讓長年因人口老化而失去活力,圍繞在這片海域的大小島嶼,因為一個藝術祭,逐漸從睡夢中甦醒。
瀨戶內海位於日本本州島、四國島和九州島之間,在歷史上是連接本州和九州,溝通日本與中國、韓國等鄰近國家的通道,也是日本重要的經濟命脈,其中座落著3000座大小島嶼,長久以來因較少受到戰亂侵襲,因而保有獨特的海島文化,擁有日本原始風景。
早在日本明治維新之前,就有西方旅行家到瀨戶內海觀光,1934年,除了大阪及岡山部分地區,內海的海岸線被規劃為瀨戶內海國立公園,也是日本第一批國家公園之一。當地著名景觀包括矗立在瀨戶內海的嚴島神社鳥居、釀製醬油的小豆島、鳴門漩渦等。
然而隨著時空環境轉變,瀨戶內海的海運價值逐漸消失,再加上工業移植、礦產開採及環境污染,使得人口逐漸稀少,許多島嶼上的居民平均年齡高達75歲,小島即使保留自然景觀,卻也抵擋不了年輕人口外移的事實。
讓瀨戶內海重見天日的幕後推手,是和島上居民平均年齡相仿的福武總一郎。74歲的他在富比世(Forbes)日本富豪排行前32名,創辦聚焦教育文化事業的「倍樂生(Benesse)」,並且催生小朋友最愛的「巧虎」玩偶,被譽為「巧虎之父」。
福武總一郎年輕時住在東京,40歲那年父親驟逝,他回到老家岡山縣接手家族企業福武出版,為了實現父親遺願,他在瀨戶內海的「直島」買下土地,規劃為露營場,讓孩童親近大自然。
蓋了國際級營地後,福武總一郎為了活化地方,決心從藝術出發,1992年邀請日本建築師安藤忠雄設計Benesse House,巧妙結合美術館與旅館;1998年推動「藝術•家計畫」,由藝術家進駐老屋創作;2004年安藤忠雄設計的「地中美術館」開幕。
福武總一郎的父親喜歡藝術,並且收藏了許多現代美術作品,福武總一郎曾說,他原本對藝術沒有太多的想法,卻從父親收藏的國吉康雄畫作感受到「藝術透露的強烈訊息」,重新思考藝術是什麼?「我懷抱著某種假設,在瀨戶內海豐饒與平穩的大自然中,如果設置了訊息強烈的現代藝術,從這樣的對比,可以衍生出什麼樣的嶄新價值觀呢?」
他開始構思,「藝術若不在都會的美術館,而是在大自然,那麼將可活化作品的訊息性,更清楚地傳遞給大家。」
於是福武總一郎找上策劃「越後妻有大地藝術祭」的策展人北川富朗,期望透過藝術祭的方式,活絡瀨戶內諸多島嶼。北川富朗說,「瀨戶內海對日本列島而言,就像母親的子宮,安靜沈穩的海洋,提供滿溢的養分和能量。」自古以來,這片海域構築了日本的中心,只是近代所有資源往陸地開發,人們才逐漸遺忘或蔑視海洋和島嶼的重要性。
第一屆瀨戶內藝術祭在2010年首度舉行,當時在夏季舉辦,105天展期創下94萬人造訪,超乎福武總一郎、北川富朗的預期,一度讓瀨戶內海上的船隻「大塞船」,甚至班次不足,無法運送前來的遊客。瀨戶內海頓時因為藝術祭,成為一片充滿希望之海。
為了不打擾參與藝術祭的直島、豐島、女木島、男木島、小豆島、大島、犬島等島上居民日常作息,藝術祭每三年舉辦一次,從2013年第二屆開始,又將藝術祭分成春、夏、秋三個會期,模式延續至今。
藝術祭邀請藝術家到瀨戶內海創作,有些藝術品會永久置放於當地,像是草間彌生的紅、黃南瓜成為直島地標,讓外地人在非藝術祭期間也能造訪欣賞,使得藝術祭不只是三年一次性的大活動,而是能永續活化的地方創生行動。另外也邀請劇團、樂團等世界各地表演團體,在春、夏、秋不同的會期之間,結合當地傳統技藝、祭典舉辦「期間限定」的演出,賦予藝術祭的獨特性。
不像許多藝術祭都是一次性的煙火式活動,北川富朗表示,瀨戶內海藝術祭首先必須考慮的是原本的海洋、島民的生活和歷史,以及聯繫心靈的方法。
對福武總一郎而言,他早在買下直島的部分土地後,就已經打算要為當地的老先生、老太太注入一股新生命,在瀨戶內藝術祭舉辦之前,福武總一郎就已經邀請藝術家、建築師到直島創作、蓋建築,當時他的要求只有一個,「只為當地花長時間創作作品」,因而在直島有藝術家大竹伸朗改造的《直島公共澡堂"I❤湯 》,在地居民、觀光客可藉由這個公共澡堂在當中互動並溝通,新與舊力量之間也能重新認識與了解。
到了瀨戶內藝術祭,更延續這樣的「直島精神」,用藝術改變地方。甚至也因為藝術祭的關係,每屆吸引外來的志工組成「小蝦隊」,穿梭在藝術祭各個島嶼之間,用中文、日文、英文親切地為觀光客解答。
台灣藝術家林舜龍說,他從第一屆受邀在瀨戶內藝術祭創作,每一年都有許多在地、外來志工跟著他一起完成藝術品,有的志工幾乎每年都去,甚至還成為當地人的乾女兒、乾兒子。
台灣藝術家王文志笑說,每屆受邀到瀨戶內藝術祭創作,不只是一種榮耀,也像是回家一樣,有一回他走在小豆島的路上,一名理髮店老闆正在幫客人剪頭,看到王文志路過店面,立刻放下手上的剪刀,跑出去跟他要簽名,感謝王文志的公共藝術點亮了小豆島。
福武總一郎表示,近30年來他持續在瀨戶內地區舉辦藝術活動,特別是瀨戶內藝術祭,讓他在直島、犬島、豐島看到許多年老者開心的笑臉,「他們發現自己有用、被請託,因而展露生氣蓬勃的笑臉。」
瀨戶內海有許多島嶼,其中最吸引我的一個島是「大島」,這趟採訪雖沒有機會登島造訪,卻被大島的故事給吸引。
大島的面積不算大,島上人口約60多人,平均年齡超過83歲。過去因醫學知識不足,日本政府對痲瘋病患採取隔離政策,在大島設立漢生病(痲瘋病)療養所,長期以來對痲瘋病患的歧視與誤解,一旦被送上大島,此生除了死亡之外,再也不能回到原本的家,終其一生都被關在大島上,跟坐牢沒兩樣。
儘管在當代痲瘋病已可被完全治癒,且傳染率極低,但在大島上居住多年的爺爺奶奶們,除了大島之外,他們也無家可歸。因此這個島上的人口逐年流逝,也代表著島上居民一個又一個的離去。
直到今年從台灣發跡的亞洲阿卡貝拉藝術節,受邀在夏季期間於瀨戶內藝術祭舉辦「節中節」,在阿卡貝拉藝術節舉行之前,舉辦阿卡貝拉藝術節的Vocal Asia理事長陳鳳文便要求,要帶著阿卡貝拉團體登上大島,「不為觀光客唱歌,只為島上居民而唱。」
Vocal Asia執行長陳午明回憶6月底登上大島時,要聚集當地的爺爺奶奶們不容易,「他們出來勞師動眾,所有的醫護人員就都要跟在旁邊。」當時邀請來自日本大阪的阿卡貝拉團Be in Voices到大島演唱,唱著爺、奶年輕時聽的歌曲,聽得老奶奶都開心落淚。
這些爺奶們長久以來隱居於此,被遺棄,久而久之,連家人都快忘了他們的存在,如今因為瀨戶內藝術祭,讓大島的居民有機會被看見,並且讓他們的故事,像歌聲一樣,繼續被流傳。
聽著歌聲、遙望著遠方的海,我把手錶時差調快1小時,然而心裡的時差,早已慢了好幾個鐘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