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1990年開辦至今,金曲獎步入30而立之年,已被各地華人音樂工作者視為最高榮耀,這座競技場包容著民歌、古調、歌謠到電音、饒舌、搖滾等曲風,經過每屆評審挑剔的耳朵,用獎座肯定值得嘉許留名的音樂人和作品,成為多年來在華人樂壇屹立不搖的神聖地位。
本期文化+走訪擁有主持人、樂評、廣播DJ、歌手多重身分的黃子佼,以及曾六度擔任金曲獎評審的資深廣播人馬世芳,分別從金曲獎外部和內部的視角,探尋金曲的流轉與華人流行音樂間的關係脈絡。
黃子佼和金曲獎的關係無須贅言,妙語如珠和精準控場的主持實力令人印象深刻,而他談起金曲獎,總是特別有感觸。
憶及2016年頒獎人蔡依林打造金曲獎座造型的翻糖蛋糕,眾人在台前欣賞之餘,未料幾秒鐘後,當年的入圍者張惠妹意外弄斷了自己的獎座,讓黃子佼笑說,「每一次典禮都有預設好的驚喜,也有意料之外的驚喜」,如今回想,往往是這些突發狀況最有趣。
黃子佼見證金曲獎30年,對他而言,經典畫面之一是彭佳慧得最佳新人那一年。當時宣布得獎人之後,歌手便要直接上台演唱,彭佳慧領獎當下表情尚未鎮定,音樂就已經開始,黃子佼忍不住說:「很沒有人性耶,但她還是表現得很好」。殊不知,彭佳慧盼了近20年,才終於等到金曲歌后肯定,「所以金曲獎30年裡,有很多淚水、笑聲和故事,真的說不完」。
音樂人從入圍到奪獎經歷重重關卡,馬世芳在參與多屆評審經驗裡發現,儘管評審的出生背景和世代經驗不同,抑或是音樂價值取向不一樣,最後仍是「就音樂論音樂」,不會以專輯銷量或演唱會表現優秀與否來評估。
馬世芳曾參與金曲獎第20屆「評審團獎」評選討論,他說,那是他充滿成就感的一次經歷,由於「評審團獎」經常無法獲得超過2/3評審的票數,導致多次從缺;反之,一旦能選出評審團獎,即能彰顯該屆評審對某一種作品精神的認可。
當時馬世芳提名了台灣校園民歌運動催生者李雙澤的紀念專輯,在評選現場把專輯裡『美麗島』的第一次錄音版本播出來,「大家聽了聽,我也說了一下李雙澤的故事,後來投票一次就通過,那大概是我最有成就感的一件事」。
馬世芳表示,每一屆金曲獎得獎和入圍名單出爐後,大家能用宏觀的方式理解過去一年裡,有哪些值得注目的音樂作品和精神,對他而言,應邀擔任金曲獎評審的原因,就是希望透過金曲獎嚴謹的評審機制,推薦出更優秀的音樂人和專輯作品。
這些年金曲獎造就無數巨星,也有不少歌手載浮載沉。馬世芳說,他始終不認為歌手有了金環加持後發展就會很好,也不見得沒得獎,事業就會走下坡,「但往年有這麼多得獎者,有時回頭看很多名字,還是不太知道他們的作品是什麼,這是很殘酷的現實」。
黃子佼也提到,有的新人平步青雲,一年後可能依舊讓人記不住名字;有些新人得獎卻像中了魔咒,從此沒有新作品、消失在歌壇;不過有人因此一戰成名,來自中國的創作歌手李榮浩便是最佳例子,2014年以黑馬之姿入圍金曲5大獎廣獲好評,迎來業界激賞、口碑散播,如今已是一線歌星。
黃子佼觀察,以前金曲獎「錦上添花」的比例高,這幾年「雪中送炭」的比例變多,他並舉例,「年度最佳專輯」一旦已經很「流行」了,是否該頒獎給它錦上添花?還是該頒給一些「仍未流行卻很出色」的專輯,看看拿獎後是否會成為流行?在黃子佼看來,這幾年金曲獎入圍名單和得獎結果較偏向後者,多半都是給有潛力的、尚未被流行的作品一份鼓勵,無論是厭世風、文青風或是暗黑感、神秘感,都容易吸引評審注意。
但是唱跳演出不容易、把舞曲變成神曲也很不容易,在黃子佼心中,仍有許多很棒的歌手遲遲未被肯定,他以人氣歌手畢書盡為例,讚賞這位小天王不僅會創作,唱功又穩健,卻遲遲無法入圍,「也許是他的偶像形象多少影響評審對他的觀感,或是認為這樣的人氣歌手已不需要錦上添花,可是,這會不會就導致未來真正的流行天王,一輩子拿不到金曲獎?」黃子佼不諱言,這一點也讓他很糾結。
「金曲獎到底是不是個聚寶盆呢,我不敢說,因為還是有很多人沉到甕裡面;而有的人就像李榮浩這樣,發大財(笑)。」黃子佼認為,一個頒獎典禮有其加值的效果,但並非絕對,歌手要成名,憑實力也得仰賴一些運氣,無可厚非。
在得獎名單之外,馬世芳也發現,近年金曲獎頒獎典禮在陳鎮川團隊帶領下越辦越好,尤其常出現令人眼睛為之一亮的表演,例如去年排灣族歌手葛西瓦,在「台灣早就有嘻哈」表演橋段用母語唱RAP讓眾人驚艷,也對他的歌聲留下印象,今年葛西瓦即以這首單曲,角逐最佳原住民語歌手獎肯定,前景值得期待。
馬世芳指出,每一屆金曲獎評審組成的世代、品味、經驗都不太一樣,因此一直沒有一貫的評審標準和精神,究竟是要鼓勵新血還是資深音樂人,偏好純熟的製作手法或是新穎創意,都不一定,「所以獎項到底誰會拿,真的沒有人知道」;此外,金曲獎絕對無法操作、買通、內定,「沒有任何能上下其手的空間,始終如一」。
金曲獎自第6屆放寬資格,開放香港歌手報名;第8屆開放中國大陸音樂人及外國籍華人參賽,馬世芳提到,金曲獎有一項報名資格明訂出,唱片首發地區必須要在台灣,因此包括欲報名金曲獎的中國音樂人,會試圖讓實體專輯首發地區先設定在台灣,就連數位音樂首發也須考量在台灣音樂平台上架。
綜觀近幾年,台灣歌手紛紛到中國各大城市巡演,參加電視歌唱節目一個接一個火紅,同時有越來越多發片記者會選擇辦在北京,不難發現,華語音樂市場重心已逐漸轉移到中國。對此馬世芳和黃子佼都認為無妨,因為對於唱中文流行音樂的歌手而言,面對中國幾十億人口,無疑是最龐大的市場。
黃子佼細數過去曾有一段時期,台灣的一流音樂、電影和電視劇不斷外銷,菲律賓人會看台版偶像劇「流星花園」,美國舊金山唐人街每週會播「超級星期天」。忽然間,大家開始哈港,港星大舉入侵,小虎隊腹背受敵,有來自美國的L.A. Boyz、香港來的草蜢和四大天王,「還有一批人開始哈日,傑尼斯活動爆滿,台灣偶像團體相對稀少,再來是哈韓,接著中國崛起……」
「每個地方的能量都在累積,當它到了一個程度,它就會爆發出來」,黃子佼說,他相信「風水輪流轉」的道理,只要繼續努力就會輪回來,而台灣演藝圈長久以來經營得踏踏實實,尤其是流行音樂產業仍有舉足輕重之位,「比如趙傳,都出道30幾年了還在唱,至今依舊沒有同樣類型的人取代他啊,寶島台灣還是有很多厲害的人才」。
馬世芳則認為,歌手在台灣發展到一定程度就會碰到天花板,因為最紅的指標就是站上小巨蛋,若要更上一層樓,就要以不同的「音樂型態」朝海外不同國家發展,例如獨立樂團「大象體操」或「落日飛車」在西方巡演發展得不錯,然而唱中文流行音樂的歌手,就很值得去中國舞台試試水溫和膽量;至於發片記者會在哪裡舉辦,馬世芳認為,這就看推出專輯的宣傳策略,如何一次發揮最大的效果作用。
金曲獎一路從20世紀跨入21世紀,面對網路科技的崛起,實體唱片銷售遽減對大型唱片公司造成衝擊,到現在,流行音樂和獨立音樂那條分線也越來越模糊,黃子佼打趣形容,當獨立發行品牌的歌手陳綺貞、盧廣仲,可以到小巨蛋開演唱會,這個界線就已經打破了。
「不管是來自陰暗的地下室,或是華麗的辦公室,能紅就是好歌」,對黃子佼而言,只要可以引起共鳴的歌,就是流行;馬世芳則對流行音樂則從寬解釋,他表示,「流行音樂」一詞來自西方的 Popular Music,除了譯成受歡迎的、流行的音樂,另一層意思可譯作庶民音樂、普通老百姓的音樂。
「所以我心目中所謂的流行音樂,就是老百姓聽的音樂,它是包羅萬象、種類多元,不見得要上排行榜、傳唱很廣或點擊率高」。馬世芳說,對他而言,只要不是古典音樂或傳統戲曲,都可以是流行音樂。
馬世芳提到,金曲獎從早期的新聞局到後來文化部主辦,過去29屆裡,評審團成員皆由公部門出面邀約,直到今年才開始改變,由文化部邀請音樂製作人陳珊妮擔任評審團主席,並由她出面邀組評審成員,因此今年入圍名單也可以看出一貫的評選精神,這在馬世芳眼中,這項改革十分重要,「這是過去29年都無法做到的,若能朝這方向改革,往後金曲獎可以變成更有號召力的獎項」。
面對30歲的金曲獎變得更成熟,黃子佼認為,除了肯定參與其中的音樂人,外圈的旁觀者也有責任和義務,把這些好音樂散播到各地,「金曲獎並非館內的事情,還要有館外的擴散,尊重自己的獎、尊重自己的盛會,這些歌曲才有機會被看見」。如此一來,金曲獎就能更加發光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