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路高架化2018年全線通車,新建的「新台中火車站」不僅是全台唯一開放式火車站,兼具採光與通風,也是唯一沒有空調的站體。鐵路高架化雖然讓台中火車站在地面行駛的火車走入歷史,但建築師張樞在設計新火車站的同時,也保留了從日治時期興建的舊站、一代站,下一步則是要藉由台中的中區再生,要再次翻轉舊城區,推動舊城再生。
從台中舊火車站前廣場沿著中山路步行,就可以見到人氣打卡地標「宮原眼科」,上午9時還不到營業時間,外頭就已經陸續有觀光客在排隊。1927年這棟建築由日本眼科博士宮原武熊所興建,是日治時代台中規模最大的眼科診所。
1945年日本戰敗,宮原武熊返回日本,宮原眼科變成了台中衛生院,但隨著物換星移,老舊沒落的衛生院逐漸成了危樓,更在921大地震中變成了雜草叢生的廢墟。直到「日出集團」經營團隊耗時一年半,結合兩位建築師、一位古蹟修復博士,才共同打造出現代感的日出宮原眼科。
繼續走下去,穿過中山綠橋,清早有不少民眾沿著整建後的綠川親水步道晨跑。再往下走,會碰到同樣也是人氣地標的「第四信用合作社」,這是繼宮原眼科後,日出集團再次整建的台中老建築。重新整修的信用合作社,刻意保留舊有的鋼筋水泥外貌,露出建築結構與橫樑,創造出古今交錯的美感。
在第四信用合作社的斜對角,則是「中區再生基地」。這裡原為第一銀行台中分行,建築在1959年10月落成,在2012年由東海大學建築系助理教授蘇睿弼發起的「中區再生基地」租用之前,這棟建築已閒置多年,隨著中區再生基地的進駐,為老房子注入新生命,也為台中的中區注入一股活力。
走進中區再生基地,沿著階梯攀爬,一路通往二樓,偌大的空間僅用水泥空心磚牆隔出室內、室外。往室內辦活動的場地走近,飄來一陣咖啡香,蘇睿弼坐在堆滿資料的辦公桌前,在他身後是一張放大比例的台中市中區地圖,地圖上好幾處標示著紅色圓點,蘇睿弼起身指著這些紅點說,「這些都是未來預計會重新整建的老建物。」其中包括即將整建完工的中央書局,以及要改造為文創餐廳的南夜大舞廳,「這些老房子不只有許多老故事,更承載著許多人的生命軌跡。」
提起「中區再生基地」的成立,蘇睿弼憶起2012年元旦的下午,他走在台中的舊市區,當時天氣晴朗,但街道上卻沒什麼人影,「像是誤闖了一座曾經繁華的廢棄城市。」這個在他唸大學時期熱鬧非常的台中舊市區,才不過30年的時間,竟然成為一座空城。
當時蘇睿弼因為承接台中市政府的舊市區再生研究計畫,計畫規定團隊必須要在舊市區設立駐點辦公室,他趁著放假日尋找租屋物件,但一路上只見許多鐵門深鎖的店家或空屋,卻很少看到招租的廣告或紙條。
直到踏進「老樹咖啡」,看到店員用虹吸式咖啡壺煮咖啡,以及櫃檯後方磚牆上的壁畫,彷彿回到他在日本留學時常去的老咖啡店。而老樹咖啡使用的咖啡杯組,則和蘇睿弼父親買的第一套咖啡杯組一模一樣,不一樣的時空背景,卻因為場景、物件的相似,拉近了時代的距離,加深了記憶的刻度,也讓蘇睿弼感受到台中舊市區的獨特魅力。
於是他透過「中區再生計畫」,調查中區的空屋現況、產權關係、人文歷史、產業資源等,以媒合、調查、提出願景、辦展、工作坊等方式,為中區的老房子找到再生的機會。
提起促成中央書局整修的起因,蘇睿弼笑說,「我不是台中人,因為讀東海大學建築系才和台中結緣。」他憶起大學時,只有台中火車站前的中區才算所謂的「市區」,要購買建築模型材料時,總會搭三、四十分鐘的公車「進城」,穿過交流道下,是一整片的稻田,一直要進到五權路之後才出現市區的樣子,買完材料後也不忘到第二市場吃小吃、看電影溜達溜達才回學校。
蘇睿弼對中央書局的第一印象是「暗暗的」、「有很多日文雜誌」、「櫃子很高」,通常他只有到市區買模型材料,才會繞到中央書局晃晃。
蘇睿弼對中央書局的情感,或許不像其他從台中出身的文化人深厚,但也因為2015年參與了聲援保留中央書局的活動,過程中他感受到這個書局除了有歷史上的文化意涵,也跨越時代,串連各個世代人的記憶。
有朋友曾和他提起,「我買的第一個顯微鏡、第一個地球儀,都是在中央書局買的。」許多人送給孩子的第一個生日禮物,出自中央書局;買的第一本日文雜誌、參考書等等,都是來自中央書局。
在那個年代,中央書局有如當今的誠品書店,無論是進口書籍、文具、課外讀物,走一趟中央書局,應有盡有。即使沒錢買書,要坐在書店裡免費看一整天,老闆也不會趕人,形塑中央書局的特有文化,至今仍不少人對此念念不忘。
80年代後,大型書局以連鎖店方式經營,獨立書店無力競爭,中央書局不堪年年虧損下,最後一任董事長張耀錡忍痛召開董事會,在1998年間結束營業。
2015年在蘇睿弼媒合下,永豐餘旗下的信誼與上善人文基金會共同承租中央書局,由於信誼基金會董事長張杏如與中央書局淵源深,由她延續中央書局的生命,也具有文化上的承接意涵,最後對房東提出買下老建物的想法。
接手中央書局的張杏如回憶,她的童年都在台中度過,小學三、四年級前就住在中華路1號,那時還是鋪著碎石的路,是經常有牛車經過的地方。她家是日式的房子,走過民權路後,過一個街區後就是稻田。稻田的後面是當時台中師範學院的附設小學,她在那裡讀小學。
家裡離中央書局相當近,那時「家裡的地球儀,每一個人的字典、辭典或是文具,畢業的時候要送的鋼筆,全都是在中央書局購得。印象裡書局有個很大很大的書櫃,小時候仰望起來是非常大,是對中央書局非常模糊卻深刻的記憶。」
從租到買,張杏如全心籌備重建中央書局,源自對自己故鄉的眷戀與童年的快樂回憶,那個情感非常深刻。而張杏如的父親生在1911年,民國元年正是日治大正時期,是日本比較民主浪漫的時代,她也從父執輩身上承襲浪漫情懷。
她回憶,當時中央書局是募資而來,父親也是中央書局的股東。比較富有的人出得多,其他人也捐些小錢,集眾人之力成就了中央書局這件事。父親與成立中央書局的人淵源頗深,像葉榮鐘是住她家隔壁,而中央書局第一任創辦人莊垂勝、字遂性,她都用台語喚他遂性伯。1950年擔任董事長的張煥珪,她稱煥珪伯,這些當時主導中央書局的人,都和父親有密切來往。
其實中央書局是張杏如的先生何壽川送給她的70歲生日禮物。中央書局整建需要資金,「那年剛好70歲,先生說要給我買一個禮物,剛好碰到這件事。我就說,那就這個吧,就中央書局好了。」張杏如想來,不自覺笑了。
1927年中央書局創立之初,位在台中市寶町三丁目十五番地(後為臺中市中區市府路103號,天主教聖母聖心修女惠華診所附設曉明護理之家現址)。1950年由張煥珪擔任董事長時,中央書局才搬到現址,興建新的書店建築,建築師為林文章。
蘇睿弼表示,中央書局現址建築在二戰後興建,屬於折衷主義式建築,混合了日本殖民時期的技術,設計受彰化銀行舊總行的影響,融合古典建築樣式。三層樓高,頂部圍繞牆頭有花草飾帶,裝飾集中在女兒牆上,由於地處街角,造型採彎弧設計,具氣派大門及寬廣的騎樓空間,內部桁架呈放射線伸出,幾近落地的窗戶,使得內部空間顯得非常明亮,像是具有風格品味的文化堡壘。
這棟建築約在1947、1948年興建,也是台灣早期鋼筋混泥土剛起步的建築。由於當時技術還不夠成熟,導致修復過程充滿挑戰。結構技師在修復時發現,中央書局竟有少部分結構使用「鐵軌」。蘇睿弼說,在戰後物資缺乏的年代,市面上買不到水泥,需要申請才有,更何況是鋼筋。而當時被戰爭炸裂的鐵軌,則多半被用來作為鋼筋的替代品,物盡其用。
另一個困難在於三樓的屋頂,原本的結構頭重腳輕,再加上鋼筋銹死、漏水,必須拆掉重做,最後再一一復原頂部的花草飾帶,才讓整棟建築在今年逐漸整修完成,展現過往風華。
談到中央書局的整修困難,張杏如眉頭一緊,除了因為很多硬體都要重新來,「想到將來許多人要在這裡進出,結構的安全是非常重要的,萬一房東說要收回去怎麼辦?」他們跟地主談判,表明要是不賣他們,之後就不租了,幾度往來,結果才讓地主答應賣出。然後便捐給上善基金會,因她認為這樣一個地方也不屬於她與夫婿兩個人,而是屬於所有台中人的共同回憶。
張杏如說,旁人可能都會覺得她是唐吉軻德,她仍謙稱自己是平台型人物,出發點只是想重新耕耘這曾經荒蕪的土地,讓各種生物、植物都可以自由的在裡面生長。她希望將來很多人會在這裡相遇,讓思想在這裡碰撞,為台灣的未來、帶出新的活力與生命力,開啟中央書局的新生命。
早期中央書局扮演文化中心的角色,媒合許多藝文人士與當地仕紳,例如張星建當年就曾籌劃許多藝文畫展,蔚為當時文化風景。如今中央書局即將在8月重生,承襲這樣領導藝文活動的概念,中央書局也會有定期策展的主題,從生活裡去找文化。
重新開幕後,預計會有部份區域先對外營運。張杏如說,在台中還沒有為低齡幼童設立的書店,未來中央書局二樓有十幾坪的店中店,主題就是親子閱讀空間,由經營幼兒閱讀多年的信誼基金會團隊來籌畫。
未來中央書局希望把生活、文化帶入書店,以主題方式呈現展覽,並扣緊選書與選物的想法。一樓定期規劃主題展,會有在地的相關文史選書或在地老師傅的工藝與作品,像是編織、漆器、鐵器等。
「當人們想到台中,它會是張什麼樣的臉孔?」張杏如這樣問自己。她把中央書局作為70歲人生的再出發,用浪漫情懷重塑這座佇立街口逾一世紀的文化堡壘,盼望台中有朝一日重拾「文化城」榮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