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環殺手」、「弒母」、「殺嬰」,有關暴力與行為異常等駭人聽聞的事件,背後有著我們所不知曉的真實人物。心理健康問題不該與危險畫上等號,但有些危險行為必須從精神病學切入了解。
從事司法精神醫學工作超過二十年,塔吉.納森醫師實際接觸書中十位犯罪者,細膩呈現與他們的對話過程,並以醫學角度分析這些「病患」,讓我們得以一窺在監獄、法庭與病房中的這些人,是如何受到童年創傷或社會與文化影響,才選擇往危險行為靠攏。
內容節錄
《危險心智:司法精神醫學專家的暴力犯罪檔案》
賽伯:殺害母親的妄想症患者(節錄)
除非賽伯同意談話,否則我無法了解他在想什麼。同樣地,我也不想讓他就這樣待在監獄裡,我認為當時的證據足以讓我們爭取在醫院內進行評估和治療。我聯絡了戒護程度適當的司法醫院,並獲得司法部的書面建議書,於是拿到犯人移交許可。
我們六週後再見面時,賽伯已經被轉到醫院。賽伯跟艾絲特.戴森不同,不會無限期地待在醫院,而且我認為──根據我在他過去紀錄中所看到的──他的症狀可能會因為治療而有所改善。
在司法醫院,護送賽伯到面談室的病房護理師再一次向他介紹我的身分。我還沒機會檢查他的溝通狀態是否有改善,就已經看出他的外觀與上次不一樣。我有很多受精神疾病所苦的病患(並非全部),似乎都在服用抗精神病藥物後獲得大幅改善。但不幸的是,大部分的人也都受到藥物各種副作用的困擾。將近三十年前,我剛成為精神科醫師,當時廣泛使用的抗精神病藥物常會使病患產生不自主的動作,吸引他人不必要且帶有偏見的眼光。幸好,現代抗精神病藥物引發神經系統副作用的機率降低許多,雖然新的藥物有時會導致病患新陳代謝的變化──外顯的徵兆就是體重增加。我從賽伯發福的樣子推測,他應該開始服用抗精神病藥物了。
賽伯告訴我,他確實有在吃抗精神病藥,雖然他覺得怎麼吃都吃不飽,但他的狀況有了明顯的改善。即使仍稱不上多話,至少現在的賽伯願意參與我們的對話。他告訴我,在被逮捕的幾個月前,他開始覺得被一波波的不安淹沒,這種不安後來演變成持續的不祥預感和恐懼。他感覺身邊一切都不對勁。人們身上籠罩著一股朦朧不明的氣息,他懷疑他們是不是自己原先認識的人。然後賽伯想通了,他發現自己被一群冒牌貨圍繞著。那個偽裝成他母親的女人,她的長相、各方面的行為都和他母親一樣,但賽伯深信她只是個騙徒,而且綁架了眞正的母親。這個篡位者模仿得維妙維肖,還激烈地駁斥他的指控。後來他跟我解釋,他覺得她是被逼到沒有退路了,才會那樣大力反駁,絕望地試圖維持騙局。說到自己的犯行時,他的語氣變得更為熱切,從外表上卻看不出情緒(感覺像是他的記憶尙未與情緒整合—雖然他以言語承認了犯罪的事實,語氣卻好像自己只是客觀的旁觀者)。賽伯的選擇愈來愈少,他沒辦法不戳破這個騙局,若向冒牌貨透露自己知道眞相,可能會讓眞正的母親受到傷害。他躊躇不前,直到最後那個夜晚,他趁著他以為不是母親的這名女人睡覺時,用刀刺殺了她。
眞正的母親沒有重新出現,賽伯認為這表示該起陰謀比他原本想的更為複雜。於是他決定,最好的作法是不向任何人透露自己所知的一切。一般來說,他有辦法克制自己,不顯露出挫折的情緒,但有時候情緒會強烈到承受不了,例如在醫院廂房待了幾天後,挾持護理師那次。賽伯跟我的對話,顯示他有能力脫離原先對陰謀的執念,去質疑自身想法的眞實性。我問他,他的觀點是什麼時候開始改變的,他說是在入院幾週後,大概就是開始服藥的時候。
我們對賽伯的診斷結果有了共識。除了妄想以外,賽伯沒有出現幻聽或幻覺等其他精神病症狀,讓我們判斷他罹患的是妄想症(delusional disorder),一種和思覺失調症類型相同的疾患。這種妄想症類型還有一個特定的名稱:卡普格拉症候群(Capgras syndrome),名稱的來源是約瑟夫.卡普格拉(Joseph Capgras)描述過的一個案例:一九一八年六月,巴黎有名中年婦女與當地的警察局長會面,要求他派兩名員警陪同她見證一起大規模犯罪的證據。她向警方表示,巴黎各地有許多兒童遭到非法監禁,她家的地下室也不例外。警方將她送到一家醫院,後來進入聖安妮精神病院(Sainte-Anne Mental Asylum)。過了一年左右,她又被轉到另一家精神病院:白色之家(Maison Blanche),她在那裡時,引起了卡普格拉的注意。卡普格拉是精神科醫師,對她妄想中「頂替」和「失蹤」的主題很感興趣。她相信自己曾遭到綁架,而且她和其他人都有長得一模一樣的分身。她覺得「這些分身模仿得維妙維肖,令人不可置信」。卡普格拉和同事針對這個案例發表了一篇報告,將此現象稱為「分身錯覺」(illusion des sosi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