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20年解鎖心靈迷宮 郭強生尋琴談情覓知音
「終於發現可以溫柔地輕吻那些壓抑與寂寞所留下來的傷口了。最後能救贖自己的,原來仍是惟有這種旁人眼中彷彿自虐式的追求而已。」
文/邱祖胤 (中央社主任記者) 攝影/王騰毅 (中央社記者)
台灣文學作品持續在國際發光,作家郭強生小說作品《尋琴者》今年發行美國版,法、韓、日等共14國譯本也將陸續推出,受到國際文壇高度關注,其中美國版是由翻譯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莫言作品的翻譯名家葛浩文(Howard Goldblatt)執筆,可見受重視的程度。
寫作即生命 梳理真切的人生
郭強生過去接受中央社記者訪問時表示:「寫作就是我的生命,寫作就是對活著的承諾,尤其當生命中一扇一扇的門不斷關上時,你更應該繼續寫下去。」
郭強生表示,他曾自問,作家這個角色到底是什麼?得到的答案是「這就是我的生命狀態」,他說他做別的事情很不上手,光是疫情期間「視訊」這件事就讓他困擾 ,他寧可和人面對面溝通交流。
郭強生說,好的文學作品從來都是真心真情的表現,他的書從不追求特別的話題,不論小說或散文都只寫跟自己人生息息相關的體悟,一路默默地寫,「當人們對緩慢的事愈來愈疏遠,其實更需要文學來陪伴」。
20年沉澱一段舊情 以歲月刻畫的《尋琴者》
《尋琴者》描述一位調音師為剛喪妻的富商調校其妻生前使用的鋼琴,兩人各自展開一段追憶過往與自我剖析的過程。調音師的音樂之路走得十分坎坷,最終放棄站上舞台的機會,選擇退居幕後,做一個沒有聲音的人。富商則因為調音師的出現,在亡妻的琴上再現深情的旋律,猶豫該把琴留下還是賣掉的抉擇之間,最終決定開啟另一段事業,卻走進更多往事堆起的驚濤駭浪之中。
一段尋琴之旅,成就另一段尋情的歷程,兩個看似沒有交集的人,卻因為某些「知音」的過程,意外認清自己。曾經以為的放下,其實從來都未曾過去,曾經以為癒合的傷口,其實一直還在淌血⋯⋯如同郭強生在小說中引用某位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的話:「見多識廣的人都能掰出一堆情節;只有那些想要理解這個世界的,才能夠真正訴說。」
郭強生這樣形容這部小說:「這裡除了寂寞,還有謊言、軟弱、恐懼、懊悔;但這裡也什麼都沒有,不是空無一物的沒有,而是無限可能的、那種無法預測的、宛若如釋重負的沒有。」
許多人問郭強生為什麼要寫《尋琴者》?他提到1996年第一任情人「離開」的故事,讓他體會到孤獨、幻滅、告別與死亡,當時他為悼念對方而畫了一幅畫,名為《夢中的樣子》。一段刻骨銘心的感情沉澱了20多年,終於化為這部小說,郭強生說:「你要問我靈感從哪裡來?就是從那時開始,從生命中一點一滴地滴成鐘乳石。」
「沒想到一個隱約的念頭,在心頭積壓了20年後,竟然此刻有了一個終於定格的畫面:一場雪、一架鋼琴、一個人。要感謝的是歲月,畢竟20年前的我是無法如此勇敢誠實的。」
郭強生在《尋琴者》的後記裡談到,2018年的7月,當他寫下「起初,我們都只是靈魂,還沒有肉體」,之後,故事中的所有元素,意想不到地都開始被召喚出來了。終於能體會維琴妮亞.伍爾芙在寫下那句「達洛薇夫人說她要自己去買花」時,生命中所有的瘋狂、喜悅、悲傷、孤獨一剎那突然都聚焦的那個當下,她是如何地訝異與心驚,但是已經沒有退路了。
郭強生說,「關心現實,批判社會,嘲諷人性,優秀的小說家在30多歲時都做得到。但是30多歲的我卻一度決定不再寫小說了,這一空白就是13年。如果問我,《尋琴者》對我的意義究竟是什麼?也許答案就是,我終於面對了那13年間內心深處的自我懷疑,感覺傷痕累累的疲憊,還有迷惘」。
文學如沙漠裡種菜 永無止境的自虐式追求
「愈是躁鬱騷動的年代,愈是要懂得如何為自己調音。」
郭強生說,「不會彈鋼琴,卻選擇書寫關於一個迷失在失望與渴望中的調音師,正因為需要這樣的難度,才能夠讓小說創作之於我,成為永無止境的追求。終於發現可以溫柔地輕吻那些壓抑與寂寞所留下來的傷口了。最後能救贖自己的,原來仍是惟有這種旁人眼中彷彿自虐式的追求而已」。
他表示,這次的小說寫得很節制,沒想到獲得的共鳴卻最多,他也從沒想過這本書能在國際獲得這麼多迴響,但他不會因此而改變自己的寫作態度去迎合國外出版者的喜好。
郭強生說他一直喜愛像是《雪國》、《春琴抄》、《魂斷威尼斯》、《異鄉人》等作品那樣簡潔深刻的文筆,「誰說一段深情款款鋼琴獨奏,力道會不及一部氣勢雄渾的交響樂」?
他說,這樣老靈魂式的自我追求,在年輕的時候特別容易受挫。一來是不符合約定俗成的年輕藝術家姿態,要野心勃勃,要大膽創新;二來是自己在那個年紀根本也無法說得清,缺乏那種如音符般的純淨與透明,達不到那樣既慈悲又殘忍的救贖。
郭強生提到,自己從國外求學回來之後,第一個10年投身文學及教育,選擇一條在沙漠裡種菜的路,「文學這條路真的太難了,如果文學很簡單,我們也就不用這麼辛苦,但我慶幸自己在做的是一件重要的事,因為辛苦,所以值得」。
葛浩文翻譯神來之筆 郭強生如晤知音
作品透過名家葛浩文翻譯,郭強生覺得驚喜,先是幾封電子郵件往來,措辭十分誠懇,彷彿另一段「知音」的過程,透過經紀公司與出版社的聯繫,最終成就這樁美事。但最在意小說結尾的最後一段話,「就讓它們靜靜沉睡而我轉身,走進一如來時的那片茫茫白雪」,郭強生拿到譯稿時就先看這一段。
葛浩文的譯文:Why notlet them remain in their slumber? I turned around and walked into the blanketing snow that brought me there.改用一個問句,以及呈現「我走進帶我來到這裡的那場大雪」的意境。
郭強生認為這個譯法是神來之筆,就像一首交響樂結束之前的最後一擊,果斷收尾,「他做到了」。
郭強生畢業於臺大外文系,美國紐約大學戲劇博士,曾任東華大學英美語文學系教授,現為臺北教育大學語文與創作學系教授。作品包括《何不認真來悲傷》、《夜行之子》、《惑鄉之人》、《我將前往的遠方》、《斷代》。曾獲台北國際書展大獎、台灣文學金典獎、聯合報文學大獎等獎項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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