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派專欄 去納粹化?俄羅斯恐得從自身做起
(中央社駐倫敦特派員陳韻聿/5月9日)每年5月9日,俄羅斯及其海外社群紀念「偉大衛國戰爭」,與烏克蘭的戰事讓今年的紀念活動備受國際關注。俄羅斯2月下旬入侵烏克蘭,號稱要對烏「去納粹化」。如果俄羅斯對消滅納粹及其他極端主義是「玩真的」,恐怕得先從自己做起;在批判西方帝國主義以前,或許得先照照鏡子。
事實上,不只是莫斯科當局,多數俄羅斯民眾一向將曾被劃入俄羅斯或蘇聯帝國的國家或民族視為理所當然的勢力範圍、俄羅斯人「生存空間」(意近德語的Lebensraum)的一部分。循此邏輯,任何不配合演出的「非我族類」都可被稱為極端民族主義者、甚至是與俄羅斯為敵的「納粹」。
不甘失去多年來勉強打腫臉充胖子維持的帝國地位,且對前臣屬國而言缺乏實質吸引力,只能藉武力、操作內部矛盾、阻礙他國正常發展等手段拉住眾「小弟」的俄羅斯,以「納粹」一詞形容周邊地區一波波的民族解放運動,不過是凸顯自己在道德與意識形態的劣勢。
雖然俄羅斯是多民族國家,但這並不妨礙帝國主義和沙文主義思維深入斯拉夫俄羅斯人的世界觀。自我標榜為自由派的俄羅斯人,甚至不會察覺到自己內化了多少這類價值觀,更自認有權站在道德制高點「提醒」周邊國家,民族主義是過時的觀念,不利世界和平。
然而,各國家民族在被納入俄羅斯或蘇聯帝國版圖前,往往已有自己的國族發展史和集體認同,卻遭帝國中心長年強力壓制。
所謂的民族主義因此往往是對帝國中心高壓、歧視、分而治之手段的回應,但對相信「強權就是公理」、「政治是大國之間的事」,以及不相信個人主體能動性的多數俄羅斯人而言,周邊國家主權行為的背後往往是「西方邪惡勢力」。
他們拒絕理解,周邊國家基於自我防衛需求對加入北大西洋公約組織(NATO)是求之而不易得,北約從未主動積極東擴。
更何況,這次俄烏戰爭已清楚呈現,極力避免與俄羅斯交戰的北約各國實際上有多謹小慎微,而西方各界長期以來慣於將俄羅斯周邊國家當「緩衝區」使用,在道德上又有多值得商榷。
俄羅斯至少近10年來,在每一年5月9日「勝利節」的軍國主義宣傳與政治動員越演越烈,國際社會早該提高警覺。
值得一提的是,堅持在5月9日慶祝勝利,且至今仍以「偉大衛國戰爭」代替「第二次世界大戰」這個更符合歷史事實的名稱,透露的是俄羅斯並非只有總統蒲亭(Vladimir Putin)一人活在扭曲的歷史敘事與世界觀中。
歐洲各國與美國在5月8日紀念二戰歐戰結束,因為納粹德國在這一天正式投降。不過,為了與作為暫時盟友的資本主義國家有所區隔,蘇聯另外與納粹德國舉行受降儀式,並基於「時差」訂5月9日為勝利節。美國「租借法案」(Lend-Lease)及盟友支援對蘇聯勝利的重大貢獻,因為無助證明蘇聯獨一無二的「偉大」,最好略而不提。
此外,為了掩蓋蘇聯原本期待能與後來竟然「背信棄義」的納粹德國聯手瓜分勢力範圍、以及利用戰火擴張領土的事實,自然必須透過「衛國戰爭」此一名稱強調蘇聯是被迫拿槍悍衛國土的受害者。
不過,當歐洲各國5月8日以肅穆的心情緬懷亡者,俄羅斯海內外社群5月9日宣揚的是俄羅斯拯救世界、世界欠俄羅斯一個公道,以及不懷好意的西方總是見不得俄羅斯「強權再起」。
當歐洲各國宣誓「絕不再發生」,俄羅斯人高喊的是「可以再來一次」、「戰爭是確保和平的最有效手段」,並以參加嘉年華的心情穿上二戰軍服cosplay、把嬰兒車改造為坦克、在街頭搬演野戰廚房。
在舉著不同年代的「烈士」遺像參加所謂的「不死軍團」(Immortal Regiment)愛國遊行後,俄羅斯人能戴著源自帝俄軍功勳章的黃黑相間「聖喬治絲帶」,連灌伏特加「慶祝」自己未曾貢獻一絲一毫的「勝利」,吹噓、比較誰的長輩更「偉大」,有沒有一路打到柏林。
原本不懂所為何來的人,至少在俄烏戰爭爆發後,也該了解為何「聖喬治絲帶」在部分國家被視為軍事侵略的象徵、甚至遭禁。
歌頌「先烈」之際,多數俄羅斯人不曾思考,當時蘇聯境內「獨步全球」的傷亡規模是否主要應歸咎於當局的拙劣領導與不義之政,以及輕賤人命、把戰爭當兒戲,是否終究要讓所有國民付出代價。
如今宣稱誠心「反戰」、逃離家鄉的數百萬俄羅斯人,若不是為了維護自身利益和形象、尋找新的發展機會,或者若戰事順利於一週內「大功告成」,是否還有動機向忿忿不平的國際社會「輸誠」?
當俄羅斯官兵在烏克蘭虐殺平民、理所當然地劫掠財物和搜刮農作、轟炸醫院、毀壞對俄烏兩國都別具意義的歷史地點,甚至刻意以排泄物塗抹、汙染民宅時,外界不應有疑問:俄羅斯社會確實病得不輕。
被大肆渲染的俄羅斯文化藝術成就「教化人心」的效果,顯然和俄軍實力一樣,長期被嚴重高估。
儘管俄羅斯不存在完全不受當局控制的民意調查機構,莫斯科「列瓦達中心」(Levada Center)4月28日公布的數據仍具參考價值。
民調結果顯示,雖較一個月前的81%下滑,仍有多達74%受訪民眾支持俄軍在烏克蘭的行動。
不過,約3成受訪者認為政府對烏克蘭的「特別行動」進展不順利,主要原因包括拖太長、未如預期在一週內結束。此外,多數受訪者認為,美國和北約要為平民傷亡負最大責任。
值得一提的是,將俄羅斯社會普遍存在的軍國和沙文主義情緒「輕輕放下」之際,部分媒體卻樂於放大檢視所謂的烏克蘭極右勢力問題。
先不談俄羅斯政商統治集團和國安情報單位多年來如何有計畫地培養各國極右、極左勢力,甚至為恐怖組織提供準軍事訓練,烏克蘭的政治極端主義問題事實上比不少歐洲「文明大國」輕微許多。
舉例而言,在最近一次的2019年國會大選,極右政黨總計僅贏得約2%選票、取得0席次;至於確實有極右過往的「亞速軍團」(Azov Regiment),近6年前已被編入烏克蘭正規武裝部隊,平時由內政部管轄。
媒體一知半解地濫用「親俄分離主義」這個概念之際,是否知道俄羅斯在烏克蘭東部施行的是軍事占領與恐怖統治,所謂的「民兵」包括正規俄軍、非法傭兵、遭強徵的當地居民以及來自不同國家的極端主義「志願軍」。而當只有取得俄羅斯護照才能使用被占領當局壟斷、奪取的資源,一般人又有多少選擇空間?
原本基於歷史、地理和血緣因素視俄羅斯為命運共同體的極少數烏克蘭人(持這類看法不等同於支持烏克蘭分裂),在炸彈落到自家屋頂後,大概也很難不改變看法。
總免不了「西瓜偎大邊」的國際社會,為了自身安全,該率先督促哪一個國家「去納粹化」、「去軍事化」,答案應該顯而易見。(編輯:郭中翰)1110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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