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城百態專題/生命在沉默中消逝 禁足令下的法國療養院
3月天,2019冠狀病毒疾病(COVID-19,武漢肺炎)疫情伴隨著春天的腳步,開始占領歐洲各個角落。
動作慢好幾拍的法國政府終於逐漸意識到病毒的威力,特別是在連續幾位長者病故後,銀髮族成為公認最脆弱的一群。避免他們被傳染,瞬間變成首要之務。
3月11日,為避免外來訪視者帶病毒進療養院(Ehpad),進而造成原本就已身體虛弱的老人群聚感染,政府突然下令,全國療養院即刻起禁止所有外人探訪,包括家人。
因帕金森氏症住進Forges-les-Eaux療養院已一年半的李法佛(Lefebvre),一時間不知道發生什麼事。
這天下午,李法佛住在附近的女兒和女婿急沖沖地跑來療養院門口,大聲向窗口叫著她的名字。耳力不好的她沒聽到,是照護人員告知,她才蹣跚走到窗邊。她看到女兒大力揮舞著雙手,嘴裡不知唸著什麼,隔著距離她根本什麼也看不清。她只能像英國女王一樣,向他們揮揮手,優雅回禮。
82歲的李法佛最近常聽到一個詞:「病毒」。對於病毒她知道的不多,只知因為這討厭的東西,過去常來的老伴和女兒、孫子,都不見了。那些家人聽她回憶往事的時間,是她療養院生活裡,少數的幸福時光。
她不會用電話,更遑論電腦或通訊軟體。幾天後,院方為沒有手機的老人家安排視訊通話。李法佛的女兒跟「巴黎-諾曼第」報(Paris-Normandie)記者透露,母親在視訊中向她哭訴:「我好難過。不知道何時才能再看到你們,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再看到你們。即使病毒沒有帶走我,絕望也要把我淹沒了。」
李法佛所說的,或許就是全法7000多所療養院,上萬名長者的心聲。
「世界報」(Le Monde)記者歐本納(Florence Aubenas)也前往塞納-聖丹尼(Seine-Saint-Denis)一間療養院採訪,療養院院長波諾(Edouard Prono)告訴長者們:「接下來10天她要在此蹲點,寫我們的報導。」
在這個療養院裡,幾天前就已經宣布暫停所有額外活動,包括心靈課程、合唱團、美髮等。沒了親人探訪和活動,老人家們常盯著窗外的人來人往,有家庭、有街區的小毒販、有踢足球的人。然而從某天開始,路上人車也消失了。
「人們去哪了?」長者們好奇。
輔導員回答:「政府下令全國人民也都要待在家,不能出門。」
「這是隔離中的隔離」,記者歐本納寫道。
然而幾天後,為進一步避免群聚感染,老人家們也不能聚在一起用餐了,只能在各自房裡吃飯。房內用餐的第一天,長者們不明白這到底是為了什麼。X女士向醫護人員哀嘆:「我該怎麼辦?」叉子拿起又放下,一個人吃飯,她沒食慾。
政府還說,流行病進入第3階段,醫療院所必須戴上口罩。然而,療養院沒人有口罩,院方3月初訂了口罩,之後廠商卻告知全部被政府徵收。跟政府要求,也只得到正在處理的回覆。療養院一名護士坦言:「我知道政府在想什麼,『那邊都是老人,他們已經活夠了』。」
藥局漏掉他們的酒精訂單,現在缺貨;手套,也沒了。波諾收到衛生部傳來的指示,一開始療養院必備的口罩,現在除非確診,也非必要了。主任賈西亞(Laurent Garcia)嘆道:「口罩沒有,但有屍袋。你明白這個訊息嗎?」
如同法國總統馬克宏所說,「這是一場戰爭」。這些醫療人員是衝鋒陷陣的戰士、手無兵器的戰士。因為幾天後,療養院3名出現病症的工作人員,已驗出2人確診。院內氣氛低迷,一名護理師說:「現在每分鐘都變成戰爭,我已看不到前方的路。」
此外,最近療養院主管間很「熱門」的一個問題是:「你那邊多少人走了?」
數字開始傳播、猜測、堆疊,隱密不宣。現在長者的死亡不再是家族間的慎重大事,甚至連衛生部長每晚宣布死亡人數的一員都算不上,只是療養院間傳遞的耳語,被國家遺忘。不幸地,長者們被迫用一種迷惘而神秘的方式,走到盡頭。
昨天夜裡,一名女士走了。一週前她情況開始惡化,送到醫院,急診室說不符合危機病症,把她退回去;醫生說晚點會來訪視,但也沒有。療養院要求病毒檢驗,對方無奈回,「我們不檢驗,現在就是鴕鳥政策」。能怪他們嗎?醫院瀕臨崩潰,病床已加到走道上,醫療人員超負荷。
醫院總算進行測試,陰性。最後,女士在療養院嚥下最後一口氣,療養院用特別隔離的方式,准許兒女向她道別。女士的遺願是葬在老家,丈夫的身邊。然而現在非常時期,葬儀社忙不過來,恐怕無法如願了。
葬儀社人員來接她了,「同窗好友」沉默目送隊伍,大夥說:「再見了,女士」。在看不見前方的迷霧中,死亡反而是這段時間裡,最真實的存在。(編輯:韋樞)1090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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