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科學為繆思 韓國作家金草葉：ChatGPT很厲害但無需畏懼【專訪】
文：黃淑芳
化學系畢業，左手做實驗、右手寫小說的生化碩士金草葉，從來沒想過會當上作家，她只是從小對科學感興趣、喜歡科幻小說。當她以兩個短篇故事報名2017年韓國科學文學大獎，同時拿下中短篇小說一等獎和特優獎，人生從此轉了個彎。
面對雪片般飛來的邀稿，以科學為繆思的金草葉決定先專職寫作一年，2019年出版第一本小說集《如果我們無法以光速前進》，掀起韓國新一代科幻風潮。她的風格被形容為「優雅暖心科幻」，連連得獎、本本暢銷，也受到海外讀者的喜愛。她獲頒韓國文壇大獎「今日作家獎」，更與BTS、BLACKPINK、IU並列「給下一代帶來希望的領導人物100名」。
這麼多光環加身，金草葉自己如何看待？為什麼她筆下幾乎全部角色都是女性？甫在台灣出版的短篇小說集《剛剛離開的世界》有著鮮明的金草葉色彩，7個不相關的短篇背後有著共同的軸線。金草葉接受中央社書面專訪表示，寫小說的過程中，作家必須誠實地面對自己，這本書涵蓋她長久以來高度關心與思考的主題。請跟著中央社專訪，一起來認識這位快速竄紅、迷倒年輕讀者的新生代科幻小說家。
為什麼筆下角色全是女性
Q：您的出道作《如果我們無法以光速前進》一年銷售逾10萬冊，被譯介到不同的國家，外界封您為「優雅暖心科幻」代表，你怎麼看待這個稱號？
A：我完全沒有預料到自己的出道作品會如此受到歡迎，更沒想過它會吸引眾多國家的廣泛讀者群。然而，正因為這份幸運，我才得以持續創作，對此，我深懷感激。自1990年代以來，韓國科幻文學經由少數作家的努力才得以守護，生生不息。過去，我看著那些韓國科幻小說學習到如何創作科幻小說。因此，能被稱為「優雅暖心科幻」代表，我深感喜悅。
Q：您最初為什麼選擇科幻這個類型來創作？您的科幻啟蒙是什麼？那部作品（不管是文學、電影、漫畫）的什麼部分打動您？
A：我從小就對科學感到興趣，只要涉及科學的內容，我都沉浸其中。因此，即使過去科幻小說在韓國的受歡迎程度並不高，我依然對其產生興趣。我想在我小時候閱讀過的韓國科幻小說以及英劇《超時空奇俠》（Doctor Who），應該是讓我對科幻題材產生熱情的原因。
雖說靈感無處不在，不過唯獨在閱讀科幻作品時，我的創作靈感尤為源源不絕。通過閱讀其他作家的科幻作品，觀察他們如何把我曾經想到過的主題寫在他們的作品裡，也是件有趣的事。然而，科幻作品並非僅由科學事實或科幻主題所構成的，人物與人物之間的關係也是科幻小說的重要因素。這一方面，我的靈感通常來自於文學作品、電影與漫畫等。
Q：您的作品有一個非常明顯的特色：全部的主角和大部分的配角都是女性，主述者是女性、主要視角是女性。這絕非巧合，能否與我們分享這樣設定的理由。
在韓國，有人把您的小說定位為「女性科幻作品」，您認同這樣的解讀嗎？如果您是刻意選擇從女性視角來看世界/宇宙，我很好奇是什麼啟發了您；比方說您發現相關作品很少，透過創作來填補這個空缺？或者您覺得這樣的切入點更能處理歧視、弱勢、少數族群、女權等您關心的議題？
A：我能確定的一點是，我在寫作時並未刻意想著「我要寫少數族群的故事」、「我要談女權」等。寫作對我來說，並非那麼地具有目的性。當我作為科幻文學作家踏入文壇後，我內心只有一個想法：太多的虛構故事中只描述了男性的故事。因此，我抱著單純的念頭，想盡量將主角和主要角色設定為女性。僅因這個想法，讀者閱讀我的作品時就能從不同視角出發。這一點對我來說，一直是驚奇並有趣的。
雖然我的作品包含我對歧視和少數族群等議題的想法，但我不是為了刻意給讀者一些啟示而寫。我認為在寫小說的過程中，作家必須誠實面對自己，如此一來，我的想法自然而然會融入故事中。即便如此，我依然會注意故事的流暢性，盡可能避免我的想法導致人物和事件失去流暢度，變得生硬。
科幻最適合探討「理解」與「溝通」
Q：您的作品經常觸及各種各樣的少數族群，也表彰那些敢於與眾不同、做出不符世俗期待抉擇的勇氣。《剛剛離開的世界》也有很多這樣的角色，這7個短篇故事裡，您最欣賞哪一個角色展現的勇氣？
A：我覺得最有趣的角色就是《瑪麗之舞》的「瑪麗」。現實的我跟瑪麗截然不同，若瑪麗是現實人物的話，她必然是會引起諸多爭議的人。不過，我也同意某些運動家的論點──缺乏突破的穩健方式無法引起現實中的革新。這似乎是為何我深深迷上了瑪麗這個角色，並寫下該篇文章的原因。
Q：《剛剛離開的世界》書名命名方式，與您過去的作品不同，它不是任何短篇的篇名，而是「認知空間」這篇的一句話，但它為書中7個故事拉出一條軸線，每個故事都有一個剛剛離開的世界，不管是物理上的或是心理上的歸屬，離開的人、留下的人、被留下的人，思緒萬端。這是您在寫這7個短篇時事先設計好的架構嗎？
A：並非如此。當我創作完這7篇短篇小說後，我也發現了雖然它們的主題都不盡相同，講的故事卻殊途同歸。自己也感到很神奇。或許是我僅花了短短一年半創作了這本書，這意味著這些短篇小說的主題都是我喜愛且擅長的。換言之，這些故事涵蓋了我長久以來高度關心與思考的主題。
Q：性別之外，另一個貫串您作品的概念也許是「理解」。科幻小說經常觸及各種不同、差異性，包括人與機器人、外星人、非生物，甚至時間流速的不同，我們從您的故事、作者的話讀到您對「相互理解」的高度興趣，可否進一步談談您的想法，您希望自己的作品在這個面向扮演什麼樣的角色？
Ａ：我認為科幻是一個很適合探討多種形式的「理解」和「溝通」的類型。歸根究柢，小說本就是讓我們理解平時所無法了解或不願理解的人物。科幻能擴大理解的範圍，甚而超越「人」之外。比如，科幻讓我們體驗跟平常感知不同的感覺，和從未體驗過的時空範疇。也許透過小說，我們得以暫時體驗廣泛範圍的理解，從而於現實中更好地理解他人。
Q：截至目前為止，您的作品以短篇小說居多，這是您覺得最自在的格式嗎？我很喜歡您的短篇故事開頭寫法，總是可以很快勾住讀者的好奇心。您如何磨練這方面的技巧，掌握節奏？寫作卡關的時候，又是如何因應？
A：在剛成為作家的前幾年，我之所以偏愛創作短篇小說，是因為短篇故事最適合展現出科幻此一類型具有的獨特想法和形式。當然，寫長篇小說也富有樂趣，不過那時候，我似乎還沒能感受到長篇的魅力。直到今年我花了約莫7個月創作長篇小說，完成後，我終於明白長篇小說的魅力在哪裡。
在大學時，我寫了很多非虛構小說。在寫非虛構小說時，最重要的一點是，故事開頭一定要吸引讀者的注意。因為世界上有太多故事讓人感興趣和引人注目，在這其中，我必須讓讀者願意閱讀我的故事，所以我在短篇小說的開頭會花費更多心思。
我沒有另外學過說故事的技巧，不過我自己看了很多寫作相關書籍，進行了練習。當我遇到創作瓶頸時，我會回頭重新檢視小說的開頭，並思考「我錯過了這個故事的哪一部分」。有可能是我的背景設定或主題設定不夠具體，那麼我會將模糊的部份重新雕琢，寫得更加具體，如此一來，故事就能重新變得順暢。
一想到有讀者在等待 就有了動力
Q：學化學的背景、實驗室相關訓練，對您創作科幻小說有什麼幫助，還是反而形成某種限制？
A：其實我覺得我好像寫不出跟化學有關的科幻小說。我認為在眾多的自然科學領域中，化學是最難適用於科幻的。我在研究所時開發診斷熱帶感染症的「探針」，也研究相關領域的蛋白質結構和病毒。但無論我怎麼想，我都不覺得讀者會對蛋白質結構感興趣。
不過，實驗室的經驗對我創作科幻小說給了很大的幫助。這些經驗讓我相對容易描述科學家怎麼研究，怎麼發展知識，以及怎麼蒐集背景知識。加上，在我進行創作工作之前的田調時，由於我的科學知識較普通人多，因此也受益良多。
Q：做為科幻小說家，您勢必需要保持對科技發展的關注。對您而言，飛快的科技發展究竟會刺激還是限縮科幻小說家的創作空間？對於新科技，您是迫不及待體驗派嗎？您會不會使用ChatGPT、Midjourney這類的AI應用程式來做些什麼？
A：我使用過ChatGPT，我試用過的想法是「它確實很厲害，但我無需畏懼它。」雖然我對科技驚人發展感到興趣，但同時我也認為我們需要以冷靜的態度來對待它。某些輿論（新聞媒體或YouTube等）對科技發展將解決人類問題夸夸其談，然而，真正的科學家反倒冷靜且客觀地看待科技發展。此外，科學一直是我的繆思。除科學知識外，我還對滿心好奇地探索這個世界的科學家感興趣。
Q：金作家接連榮獲「今日作家獎」、讀者票選您是「韓國文學的未來」、青年科幻作家第一名，與BTS、BLACKPINK、IU並列「給下一代帶來希望的領導人物100名」，成就斐然。您在受訪時說過本來無意專職寫作，得獎後接到很多工作邀約，原先只打算專職寫作一年。而今您已經在這條路上平穩前行，現在覺得全職小說家這個工作如何？您認為現在的自己和出道第一年時最大的不同是什麼呢？
A：雖然我目前專職寫作，然而，（在成為作家之前）我從未想過要當作家。在初窺文壇後，我突然多了許多機會，最終走上了作家之路。現在的我感到相當滿足。我喜歡能夠自由支配時間，而且我也很滿足於只要每天認真完成當天進度，最後必然產出成果。
其實，我從成為作家的第一年就知道這些優點，當時我還只是默默無名的作家，我已經很滿意作家這份工作，並「希望我未來也能繼續專職寫作」。現在與那時不一樣的是，我知道有讀者在等待我的作品。當寫作變成職業，有可能失去寫作最原始的熱情，不過一想到有讀者在等待我的作品，我就獲得了動力，從而不失去前行的力量，能持續朝未來邁進。（編輯：趙敏雅）1120908
- 作者｜金草葉（김초엽）
- 譯者｜胡椒筒
- 出版社｜聯經出版
- 出版日期｜2023/0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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