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與末日之間 火口的二人探求生之微光【書評】

文：黃淑芳

日本影星柄本佑、瀧內公美主演的電影「火口的二人」，上映宣傳主打大尺度性愛畫面，話題十足。影評形容這部電影描繪家國存亡的荒涼直逼大島渚名作「感官世界」，畫面直接、不求唯美。白石一文的原著，就是這樣的。直接，有直接的用意；這一點，文字表達得比影像更深刻動人。

托電影之福，這部白石一文少數尚未中譯的小說，終於在台灣出版。在COVID-19疫情陰霾遲遲不散的此刻，讀賢治與直子的故事，倒有一種釋然的灑脫。

這是一個發生在末世與末日之間的故事，前後歷時不過兩週。末世，指的是2011年的311地震。末日，指的是即將到來的火山爆發。

賢治從東京回到故鄉福岡，準備參加表妹直子的婚禮。婚禮倒數、等著未婚夫回家的直子在賢治眼前翻起舊相簿，裡頭盡是兩人年輕時的黑白性愛照。這對分手多年、禁忌的戀人重拾舊歡，以「我倆沒有明天」的自暴自棄開啟回憶之門。原以為不過是短短幾天的恣意放縱，突如其來的危機，讓一切變得混沌晦澀...。

小說出版於2012年，日本仍深陷311地震、福島核災的衝擊。故事時間設定在2014年2月，距離真實世界不遠的未來。白石一文說：「今後該如何活下去？為了找到這個問題的答案，我寫下了這本書。說不定，連思考都無用的時候，只能用身體去感受。」

《火口的二人》透過賢治與直子禁忌的性關係，帶出作者本人和整個日本社會巨大而深沉的不安。

這部小說不同於白石一文其他作品，雖然仍舊秉持他反覆探尋人類生存本質的大哉問，但情感濃烈很多、直白很多，明顯感受到作者的怒氣與不安。這怒氣衝著誰來？越是說不清講不明，越反映出對「生存」這件事的焦慮——我們真的還有明天嗎？

透過賢治的所見所感，白石控訴日本這個國家被震災分成東西兩半。

「東邊的人」籠罩在核污染陰影下，雖然還在擔心福島電廠的燃料棒處理、擔心水面下的放射性物質擴散、擔心首都圈可能發生致命的直下型地震，但已經能夠不以為意地採買產自北關東、東北地區的生鮮食材。表面上彷彿沒事似的平靜度日，根本是以異常為日常。但是這種日常的不安與恐懼，「西邊的人」難有共感，也無法分擔——這種區隔就像東德與西德、南韓與北韓，根本已經是分裂的國家了。

以賢治為第一人稱主述的小說，從頭到尾只有他與直子兩個角色，所有其他的人都在背景裡、在回憶裡、在賢治與直子的引述裡，沒有正面出場。那些人、那些事是否確實是兩人所理解、詮釋的那樣？我們不知道。

故事一開始，我們看到賢治接二連三遭逢打擊，他的人生好慘，被命運捉弄到自暴自棄完全合理。

細膩的線索藏在刻意模糊的、時序交錯的敘事線背後。白石一文很擅長這種蜿蜒匍匐的鋪陳，一點一滴拼湊出過往的事實面貌，一層一層揭開賢治的人生真相。其實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啊，這樣軟爛的魯蛇人生，怨不得任何人。

生命各有殘缺的直子與賢治，只對彼此有強烈的安心感，只有對方看得見掩藏在隱形簑衣之下、自己都幾乎忘記了的本我。兩人都看見對方的脆弱，用自己的方式保護對方、照顧對方。白石一文寫這對男女的情與性，既不是不見容於社會更要在一起的烈愛痴狂，也不是純粹動物式的本能發洩，只是他們複雜而背德的關係，註定難逃絕望。

當國家不可信、家人不可靠、連世界都快要毀滅的時候，再絕望、再荒唐都無所謂。曾經為富士山火口俯瞰照深深著迷，自我鄙棄到恨不得被火山口吸進去、徹底滅亡的二人，在末日來臨前終於不再需要迎合對方，終於能夠坦白說出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停滯許久的人生，因為這次的重逢，終於可以向前邁進。

想要忘記過去與未來的兩人，緊緊抓住此刻僅見的一點微光，不去想明天到底會不會來。如果明天終究還是來了呢？比身邊男人還要堅強的直子，想必會有答案的吧。（編輯：徐子苓）1100719

《火口的二人》線上新書座談：今後要如何活下去 ——談末日、電影、文學的火山群

對談：影評人馬欣 x 小說家高翊峰
日期：2021年7月23日（五）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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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火口的二人
作者：白石一文
譯者：陳系美
出版社：新經典文化
出版日期：2021/0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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