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種命運
一次演習,官兵們各司其職,有人全副武裝流汗操演救護的角色,有人則躺著扮演傷兵的角色……
2022年,張玉音又興起了刺青的念頭。說「又」有點不合理,畢竟她從未刺青過;但說「又」也很合理,畢竟接近40歲的她,自大學以來就想刺青。迎來人生第2次20歲之際,她與當年初嘗20歲的自己對話,而這次總該有點不同。
說來也巧,那陣子打開Instagram時,張玉音無意間總會看到不同刺青師在社群上貼上作品,點進一張照片,像愛麗絲掉進樹洞,什麼日式、歐美、韓系,還是怪奇、藝術或小清新,大數據得到點擊鼓勵,藉由演算法拼命推送,帶領手指展開一波又一波奇幻旅程。
張玉音慎重以對,畢竟一刺難回頭,她挑挑揀揀,看刺青師放在社群上的認領圖或客製圖,觀察畫圖功力也看別人刺青效果,幾經思索,終於選定一名刺青師,那年夏天,緊張又興奮地刺下她人生第一個刺青。
這般刺青初體驗的心路歷程,對於未來想嘗試刺青的人來說,勢必是必經之路,而再下一段旅程或許是張玉音的現在進行式。回顧首次刺青到現在不到3年,她身上的刺青已漸漸累積至10個以上。
張玉音長期任職於藝術媒體,2023年起轉職至恆成紙業,現為恆成紙業內容品牌「野点」(nodate)總監。每回刺青不只為她帶來新的印記,也帶來新的思索。
2024年底,張玉音因此企劃主編口袋書《刺花》,收錄12名台灣刺青師認領圖,為完全沒接觸過刺青、好奇台灣刺青有哪些風格的人引路外,也讓刺青師能帶著這本小書向世界介紹來自何方。
張玉音拉開長袖,一株花草自手腕綻放,那是她第一個刺青,她說,老家在貓空附近,山上野花野草眾多,她選了3種喜愛的花組成花束,請刺青師為她進一步描繪出圖像,「這就是『客製圖』,另外是可以選『認領圖』,我覺得那像是刺青師自己做的貼紙,你喜歡就認領,貼在身上。」
刺青是以皮膚為畫布的技藝,若將刺青師比作畫家,客製圖是受人委託特定物件而作畫,而認領圖則需由畫家拋出作品,等待有緣人購藏,且這些作品通常限量,以免不僅撞衫,還「撞皮膚」。
張玉音認為,認領圖更能表達刺青師真實風格,他們作畫,並不定期發布於網路上,讓人自主認領預約,也許那些圖像在無意間也會觸動別人,引發與自身的聯想,例如刺青師畫了一隻狗,剛好長得像自家愛犬,一拍即合,不用經過如客製圖漫長的溝通過程,就能快速得到刺青圖像。
累積至10幾個刺青的過程,也代表10幾次坐下來與刺青師開啟閒話家常。
張玉音記得,第一次刺青時,刺青師就向她提到正思考近期要不要去海外「駐店」,她好奇探問下,才發現原來「駐店」類似於藝術家「駐村」概念,有些外地刺青工作室看見刺青師作品,便會主動發起邀請並提供場地,讓刺青師前去工作,以此交流。
刺青師York Yeh入行10餘年,其工作室取作「太陽龍宮」就源自某次他赴海外駐店時,他隨手畫了一隻像長了人臉的龍,外國客人看到後喚牠為MOON FACE DRAGON,還希望刺在身上,返台後,台灣客人也跟進指定要刺那隻「太陽龍」,2020年創立工作室時,York Yeh便將這個圖像發展為自身象徵。
同屬太陽龍宮工作室的刺青師Sic Lee,原先為接案設計師,曾參與歌手Leo王的「朋友朋友」MV及專輯周邊圖像設計,30歲起跟著York Yeh投身刺青領域,首次駐店是到外縣市去,持續靠IG經營後,也逐步擁有海外駐店經驗,他提到,通常刺青師會分享駐店行程,讓外地有在關注作品的客人可提早預約。
York Yeh說,國外有些客人是以「蒐集」角度看待刺青,「他們會去蒐集喜歡的藝術家作品,看就知道那是誰的東西(刺青)這樣,還會互相介紹這個國家有誰誰誰的作品值得蒐集、功力不錯,你到國外去一次,當地客人會留下經驗,那也許就是下次再訪的原因。」
迷你口袋書 承載台灣當代刺青文化切片
「駐店」風氣藉由網路相互串聯,在刺青業界已成常態,長期泡在藝文圈的張玉音以此相比較藝術家駐村方式,民間自發活動之間,並不若藝術家駐村,會有機構、行政作業或更多面向的交流活動,讓刺青師們更快速熟悉彼此。
「他們等於是只能靠自己去講台灣的刺青文化,我想到,也許可以做一本單字本大小的小書,讓他們在旅行的時候多帶幾本,也許可以告訴別人台灣現在也有這麼多不同風格的刺青師。」張玉音說。
翻開《刺花》小書,有如古典繪本的瑰麗圖像,也有將刺青作為不同繪畫筆觸的當代實驗,還有頭上騎隻神奇寶貝胖丁的日式傳統藝妓,除了簡單明瞭的圖像,另有附上刺青師中英文簡介。
選定收錄哪些刺青師的作品,基本上就與當初要找誰刺下第一個刺青一樣糾結。張玉音從刺青師身上著手,一邊刺青同時一邊詢問刺青師有無推薦同行,盡量以呈現多種風格為主,選出最終名單。
在與刺青師交流同時,張玉音因此認識許多對自身行業抱持高度熱忱的刺青師,有人會特別蒐集與刺青有關的器具文物,有人則會在出國時朝聖不同刺青工作室,在她決定啟動《刺花》企劃時,有刺青師對她說:「台灣終於有人要開始做這件事情了。」讓她更為確定這本小書的誕生必要性。
透過《刺花》小書介入刺青業界,對紙業老品牌恆成及旗下內容品牌野点(nodate)來說,此次嘗試是有趣的挑戰。張玉音認為,刺青在台灣已發展到具有一定規模的產業生態,出版物適時介入,也能開拓新的社群連結,像是她在企劃時就發現,許多刺青師雖然知道彼此,但從未真正聯繫過,反而因這次機會而認識對方。
放遠眼光,這更是種對未來的投資,「我們要有文化內容,才會有更多人用紙去印刷或生產,所以我們想將資源挹注回產業,成為聯繫的平台,讓文化生態跟著更蓬勃。」張玉音說,有刺青師家人格外支持《刺花》,還到他們的粉專留言鼓勵,可見出版品還是別具意義。
去年在藝術書市「草率季」上,張玉音與幾名刺青師共同發表了《刺花》。張玉音回想,在草率季中,她曾突然被其他人「搭訕」問道:「妳的刺青是不是XXX刺的?」發現原來對方身上也有該刺青師操刀的圖案,或是在其他地方還有人跟她說,曾經在刺青師IG上看到她身上的刺青成品。
「這種因為刺青跟陌生人產生連結的狀態很有趣,也覺得,喔,真的跟以前不一樣了。」張玉音說,大學時不敢去刺青,主因還是對未來的不確定性,害怕別人怎麼看自己,也害怕家人不喜歡,因此就連刺第一個刺青時,她還是擔憂家人,但家人看見她選擇與家鄉有關的花草,便放下顧慮,明白是愛的展現。
對於許多未曾刺青的人來說,刺青充滿太多未知性,《刺花》管窺當代盛行於網路的台灣刺青師們,以切片方式滿足陌生眼光的好奇心,乍看狹窄,其實與刺青客身上的圖文一樣,正在等待他人發現,原來各個都有故事,且別有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