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不好意思,因為剛剛路上有點塞車。」連思宇熟門熟路地推開大樓門,帶我們搭上電梯走進錄音間,門一關上,錄音間彷彿成了台北城的平行時空,將喧鬧關在門外,一個個新世界從錄音間不同的嘴裡誕生。
見到我們好奇地東看西看,連思宇熱情介紹門旁白板上的數字有什麼意義。「以前錄音間還用麻將命名,白板上就會寫白板幾點到幾點誰在用,旁邊還會有紅中、發財,滿好笑的。」一旁的錄音室小老闆聽完笑著點頭附和。見到小老闆留了第一間錄音間給我們,連思宇更是開心:「這是我來這邊第一次錄音的地方耶!」
第一眼見到連思宇不禁讓人疑惑,一個人怎麼能有如此多變的面貌。年僅30初就已出道9年,她不只是《新哆拉A夢》的哆拉美、也是迪士尼影集《天才學園》的奧莉、還是《浪人劍心-新京都篇》中的明神彌彥和駒形由美、更是《寄生上流》的朴太太。無論可愛、活潑或貴氣成熟,都能完美融入連思宇那不滿160公分的小小身軀。
回想成為配音員的契機,其實是大學的一堂聲音訓練的通識課。連思宇說:「詳細課程內容有點忘了,但期末作業是齣廣播劇,我表現的還不錯。」獲得老師肯定,連思宇尋回小時候的拿手本領,無論模仿前總統陳水扁、藝人小潘潘的聲音均信手拈來,超齡表現獲得了滿堂喝采。
連思宇不諱言從小就對聲音特別敏感,不只能輕易拷貝不同聲線,連學日文也能拷貝,彷彿天生就該吃這行飯。連思宇笑說:「我很會模仿耳朵聽到的東西,我靠自學考到日文N1檢定,會話能力也好到可以跟日本人說一陣子話,他們才會發現『誒?妳不是日本人嗎?』如果要問我某些發音為什麼要這樣念,我很難回答,但我知道他們就是這樣念的。」
在大學課堂尋回自幼的聲音天賦後,連思宇馬上放下手邊瑣事,開始蒐集前往日本就讀聲優課程的資料,立定第一志願「日本工學院專門學校聲優俳優科」。不過才踏上夢想之路,第一道關卡隨即而來,就讀服裝設計系的她,不知道該如何向嚴厲的母親開口。連思宇大笑說:「但凡有一點良心的人知道學費很貴後,都不敢和家人開口吧!我剛畢業沒有錢,就想說買樂透,一切讓老天爺來決定。那時候只要中獎金額夠高,我就會買。」
老天爺雖沒給連思宇中獎的好運氣,但卻給了她向家人開口的機會。連思宇回憶,「有次我們坐在客廳,媽媽在『幹譙』我買彩券是亂花錢,她問我為什麼要買彩券,我才淡淡地說想去日本念聲優學校,她聽完還問我聲優是什麼,我解釋是配音員後,媽媽就直接說:『那你就去啊!』」
連思宇戲稱媽媽是時下當紅的「虎媽」,小時候連作業做不好都會體罰的嚴格母親,卻在不知道「聲優」的意思時,義無反顧地成為最強隊友,推了女兒一把。連思宇笑說當下仍在不敢置信時,媽媽就接著說:「我不希望妳有遺憾,希望妳趁年輕去做想做的事情。」這段話讓連思宇現在回想起依舊感動,也成為她堅持走下去的動力。
真正進入聲優學校就讀後,光是課程設計就讓連思宇意外。不同於外界想像只教跟聲音有關的課程,更多內容是學會當個演員,在「俳優科」除了安排使用聲音及麥克風的技術課,還有許多肢體表演課程。「像我們要演出舞台劇、音樂劇,還要學唱歌,甚至也有直播課程。」比起聲音使用,反而更重視學生的戲劇表演張力,甚至是占比最重的必修課。
打破過去外界認為配音員只要對麥克風說話,就算很害羞也沒關係的印象,連思宇在日本的戲劇表演老師曾說:「如果一個人用表情、肢體加上聲音都無法說服人,那要怎麼只用聲音感動人呢?」若以日本字「聲優」解釋,原本意思即是「聲音的演員」,即使在配音員的框架下,其實本質仍舊是演員。
但台灣不同,若想成為配音員,坊間很少有一條龍的課程,光是聲音與戲劇課就各自獨立,想走這條路,只能靠自己搜集資料,用各種課程養好基本技能。
台灣少有原創影劇或動畫作品,很多都是為日本、歐美動畫,或是韓劇配音。考慮成本,台灣配音員工作日程其實被壓縮的很嚴重。日本聲優能夠提早知道角色,有足夠時間為角色賦予靈魂,但台灣作業時程短,往往是配音的那一刻,拿到台詞本就得上工,這成為台灣配音員的優點,卻也是致命傷。
連思宇回憶在日本的戲劇課,老師總以情境題訓練學生。「以前我們會有台詞演練課程,老師會在同學的對話演出後,拋出角色幾歲、有什麼嗜好、個性如何的問題,如果答不出來,那就代表不知道自己在演什麼。」
不同於台灣填鴨式教育,連思宇認為在日本學習的內容可以活用,若遇到原創角色,連思宇經過台灣作業時間快速的訓練,加上日本所學的角色塑造,她能融合彼此的優點,既能快速進入角色,也能賦予角色個性,讓角色變得活靈活現。隨著網路發達,資訊愈來愈豐富,年輕一輩的台灣配音員也覺察到本身的弱勢,常會利用日常空檔用功補習,到屏風表演班、Q Place表演教室等,加強表演能力。
連思宇認為新人想進配音界,若不是有家人支持,就是要有額外的工作技能。她以個人經驗分享,回到台灣初入行時,配音工作不多,不僅要在日本雜貨店打工,還得利用工作空檔接些漫畫翻譯。
談起這段低潮,連思宇樂觀地說,「其實滿感謝當時的主管,雖然我是做翻譯標籤的文書工作,但他對我很通融,即使我臨時跟他說不能上班,也不會對我怎樣。」直到後來,配音案子漸多,加上漫畫翻譯收入足夠,她才辭掉雜貨店打工,專心做配音。
連思宇自認一路有貴人相助,錯過入學考試卻遇到日本動畫老師來台,讓日本工學院為她舉辦臨時面試獲得入學,又或是2011年回台灣參加配音員選秀「明日聲優の星」,她都抱持滿滿的感恩。
也許是因為受過專業訓練,連思宇參加「明日聲優の星」選拔時,比其他學員更快脫穎而出,尚未結訓就獲得迪士尼影集《天才學園》的配音機會。回頭看前幾部作品,連思宇自嘲:「剛入行曾被嫌棄有台灣國語,當時會覺得自己比起同儕算是口條好的,不過現在去看那幾部作品,老師怎麼敢讓我錄音啊?」但她更感謝台灣資深配音員,像是李勇、「魯蛋叔叔」曹冀魯等人的接納,願意給她機會,讓她進入台灣配音圈。
「能夠考進日本聲優學校,卻放棄發展成熟的日本就業機會重回台灣,不會後悔嗎?」聽到這個問題,連思宇反倒搖搖頭,她回憶在日本唸書時,一位80幾歲的老師語重心長地說:「我勸你還是回台灣吧!我以前當配音員的朋友,都過得很苦。」
這句話其實徹底戳破對日本配音圈的想像泡泡,日本聲優不只配音,還能有推出唱片或上綜藝節目的機會,但這些其實只是金字塔頂端的少數,更多的是在下方支撐整個產業的配音員們,他們多數都難嚐走紅的滋味。
美好想像不只如此,日本以偶像方式包裝聲優。連思宇再舉例,「男性還好,但女性比較難紅很久,講難聽一點,就是保鮮期短。像『涼宮春日』系列的女主角聲優平野綾,或是同期的茅原實里,當時都很紅,現在卻較少出現在新番(新作品);但『涼宮春日』的男主角杉田智和,或更資深的男性聲優,現在依舊很活躍。」
入行9年,連思宇稱自己搭上配音界的末班車,稍微趕上台灣配音界的黃金年代。對於外界看配音圈總是隔層紗,見得著形影,卻看不清真相,有些人認為台灣配音員實力差、有些人認為台灣配音員日子過得苦哈哈。連思宇一一打破傳言,她回憶自己曾為遊戲《末日少女》配音,同角色的國語、日語都由她演繹,遊戲上架後,網路卻是一面倒,稱日語配音超讚,國語配音慘兮兮。明明是一樣的情緒及聲線詮釋,卻獲得不同評價,連思宇認為大部分觀眾會對日語開了美好濾鏡,加上先聽過日本動畫的原音,已有了先入為主的觀念,「如果日本聲優會說中文,配出來一定會是大家聽到中文配音的那個樣子。」
至於外界好奇的收入,連思宇害羞地笑了笑說,若是接案穩定,收入能夠比普通上班族優渥。但談起要給想入行年輕人的建議,連思宇收起笑容,搬出現實面誠心建議,「可以先去表演訓練班看看有沒有當演員的才能,配音員就是聲音的演員,如果在表演訓練班感受不到樂趣,發現自己不適合或是沒有能力,那配音也許不用考慮......這有點殘忍,當然努力是必要的,但沒有才能的努力,跟有才能的努力還是有差別,因為表演藝術很吃天份,沒辦法。」
甜美的聲音和臉蛋,加上嬌小可愛的身材,連思宇在日本唸書時就收到藝人事務所邀請,但因為老師的那句話,讓她決定回到台灣,將融合台日的聲優經驗分享給更多人。跨過菜鳥門檻,連思宇謙稱要走的路還長,只希望分享日本、台灣業界的經歷和經驗,讓台灣人知道本土配音員其實夠厲害,只要多給他們一點肯定與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