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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國當代書寫──丁柚井、張康明訪談

韓國暢銷小說家丁柚井、張康明,為我們剖析韓國當代文學發展與趨勢
2018/3/3
採訪:鄭景雯、汪宜儒;整理:鄭景雯

台灣和韓國始終存在一道難以言喻的界線,在流行文化上不可諱言,近年來台灣人無論是眼睛看的、耳朵聽的,幾乎都被韓劇、KPOP洗版;若是體育競賽遇上韓國,又有著「好想贏韓國」、不能輸韓國的憤慨。化身為酸民的也不在少數,認為韓國文化只流於商業、表面,深度不夠。

倘若如此,不妨閱讀2016年英國曼布克文學獎得主、韓國作家韓江的《素食者》,小說觸及食慾、性慾、權力等,把人類的慾望一網打盡。韓國文學的內涵其實並不流於形式,況且這幾年韓國的影視作品,有不少都從文學改編,若要了解真實的韓國面貌,肯定得從韓國文學開始讀起。

《文化+》在2018年台北國際書展期間,專訪兩位韓國作家丁柚井、張康明,他們都是韓國當代暢銷小說家,創作角度皆從個人出發,再向上觸及至韓國社會現況。

1966年出生的丁柚井(左),關心人性的黑暗面,以及如何對抗命運的自由意志,1975年出生的張康明(右)則關注於這個世代年輕人面臨的不確定感。(中央社記者張新偉攝影)

1966年出生的丁柚井,15歲時就立志成為小說家,當時她獨自在光州上學,正值光州民主化運動展開之際。寄宿處的哥哥姊姊們都到外頭參與抗爭,只有她懷抱著不安及恐懼的心在家等候,那時她讀了肯・克西的小說《飛越杜鵑窩》,決心成為小說家。

丁柚井在2007年完成構思三年的作品《我人生的春訓》,獲得第一屆世界青少年文學獎,2009年《射向我心臟》獲得韓國第五屆世界文學獎,這部小說也已經被改拍成電影;2011年《七年之夜》打破韓國驚悚小說體裁先入為主的觀念,累積銷售50萬冊,小說也被改拍成電影,預計2018年上映。

丁柚井在創作前通常會先提出疑問,從疑問發展出一個故事。她透過小說,探討人類是一種什麼樣的存在,她的小說習慣創造出一個近乎災難的情況,再把平凡的人類丟進其中,讓讀者探視裡面所發生的事件。

相較丁柚井關心人性的黑暗面,以及如何對抗命運的自由意志,1975年出生的張康明反而關注於這個世代年輕人面臨的不確定感。

張康明20歲就想當小說家,當時加入一個業餘作家社團,並開始在網路上創作。起初他曾多次投稿參加文學獎,但都沒成功,最後選擇以文字為生的職業,2002年進入「東亞日報」當記者,跑過社會、政治、產業線。2011年出版長篇小說《漂白》,榮獲韓國民族文學獎,一舉踏入文壇。

丁柚井(左)與張康明(右)。(中央社記者張新偉攝影)

張康明的作品描寫生活在充滿問題的社會裡,找不到出口的韓國年輕世代。2015年寫下《因為討厭韓國》,描繪當代韓國年輕人在經濟大幅下滑下,對未來看不到希望,因而夢想移民,這本書似乎也道出台灣同樣的現象。

以下為丁柚井、張康明接受《文化+》訪問節錄(丁柚井簡稱「丁」,張康明簡稱「張」):

Q:兩位怎麼看韓國當代的文學?當代韓國文學普遍關心的是什麼?

張:韓國文學範圍很大,很難從裡面去找出一個範圍,我和丁柚井正處在一個世代交替階段,雖然我們是不同世代,但當今韓國作家關心的題材,已經不再是文學內在的問題,反而是偏向個人,新世代作家也積極朝這方面創作。

丁:前一個世代的韓國作家,主題偏向歷史或是民主化鬥爭的過程,但到了這個世代變成是敘事性的主題,小說的內容也多樣化,比較會關心社會上發生的問題。

張康明2015年寫下《因為討厭韓國》,描繪當代韓國年輕人在經濟大幅下滑下,對未來看不到希望,因而夢想移民。(中央社記者張新偉攝影)

Q:韓國社會現況有表現在韓國文學上嗎?普遍來說,韓國讀者喜歡什麼樣的題材?

張:韓國在世界上是紛爭很多的國家,這也影響到韓國文學的表現。韓國文學可以幾個階段來看。1980年代處於軍事獨裁時期,小說內容偏向對抗抵抗獨裁的題材,像是元老級作家黃皙暎,他多半寫寫社會小說。1990年到2000年,韓國民主化成熟,社會氣氛改變,讀者不想看對抗性的社會小說,反而想關注在個人,這個時期就有許多女性作家出現。2010年以後,新世代年輕人認為,「小說為什麼都是唯美?為什麼沒有反映韓國現況?」而我和丁柚井寫的題材剛好符合年輕人期待,也因此在文壇上受到注意。

Q:兩位作家分屬不同世代,丁柚井怎麼看年輕人?張康明又怎麼看你的上一代?你們受到韓國哪些小說家的影響?接觸過台灣或中國小說嗎?覺得台灣小說的特色?

張:我對上一代抱持尊敬的心,韓國能從貧窮到富裕,再經歷獨裁到民主,這都是上一代人奮鬥出來的成果。不過現在韓國有一個現象,上一代的人很討厭現代的年輕人,而我剛好處於中間的世代,我應該要為這兩個世代扮演橋樑的角色。

最近年輕人面臨貧窮世代,年輕人有他們主張,但上一代人又有很多誤解,而年輕人又不想解釋 ,就造成兩代衝突。我站在這兩個世代的中間,有義務要扮演橋樑的角色,要讓上一輩的人知道,為什麼年輕人有這樣行動的原因,這才是我創作《因為討厭韓國》的動機。

很欣賞韓國女作家孔枝泳,她能從男性作家當中獨樹一格,她的作品比較重視敘事,幾乎都是為弱勢發聲 。台灣作家我很欣賞李昂《看得見的鬼》、中國古典文學《三國志》、魯迅《阿Q正傳》等都有接觸。

曾擔任記者的張康明說,韓國在世界上是紛爭很多的國家,這也影響到韓國文學的表現。(中央社記者張新偉攝影)

丁:現在年輕人不喜歡看嘮嘮叨叨的長篇大論,比較喜歡看影片和動畫,年輕人重視的不再是社會,而是個人的人生。我對年輕人研究很多,想要吸引年輕讀者,就要了解年輕人心理,我覺得年輕人有點像是外星人,應該說是來自火星吧!

不過比起韓國小說,我覺得台灣小說比較沒那麼有威權性,讀起來感覺比較親切,也很有趣。

Q:作家寫長篇是展現功力的方式之一,在韓國是否也有這樣的狀況?

張:韓國和台灣好像不太一樣,韓國過去都是寫短篇居多,慢慢也有很多評論建議寫長篇,像是丁柚井的長篇就受到矚目。一般來說,短篇小說像是詩或畫,比較容易寫得好,但現在韓國文學評論家也會希望作家寫長篇,我自己也慢慢開始寫長篇。

丁:在韓國文壇有一個不成文的「登壇」規定,每位作家或多或少一定要得獎,或是要有前輩作家、評論家的推薦,才算正式在文壇出道。我自己是在2007年以《我人生的春訓》獲得第一屆世界青少年文學獎,在這之前,我有11次參加徵文活動落選,期間都過著數年無名作家的生活。

我的求學背景也並非念文學系出身,而是念護專,不過我觀察到一件事情,韓國大學的文學系多半只教學生寫短篇,而不教寫長篇,雖然我鼓勵大家寫長篇,但在學校體系教的還是短篇寫作,所以我對韓國文學未來是否有很多長篇小說的創作,並不是抱持那麼樂觀的看法,最終還是要回到大學文學系的教學轉變。

丁柚井在2007年獲得第一屆世界青少年文學獎之前,11次參加徵文活動落選,期間都過著無名作家的生活。(中央社記者張新偉攝影)

Q:韓國小說在這幾十年才大量被外譯,隔了這麼久的原因是什麼?

張:韓國小說在這幾年才被大量翻譯,我覺得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和韓國的國力有關,尤其在韓國流行文化越來越受歡迎後,文學也就受到歡迎。

丁:我認為韓國文學翻譯院這幾年也做很大努力,把韓國文學推向海外。

Q:創作之初,進行模仿是很必然的過程,兩位作家有沒有經歷這樣的過程,模仿對象是誰?

張:當然有這個過程,模仿的過程大概有十年之久,我偏好歐美小說家,尤其是帶點推理性質的小說,像是雷蒙・錢德勒、喬治歐威爾。

丁:我在15歲就立志要成為作家,那時候影響我最深的就是肯・克西的《飛越杜鵑窩》、史蒂芬金。

Q:兩人對彼此小說的印象?

張:我受到丁柚井的影響很大,韓國文壇現在屬於世代交替,我們是站在同一個陣線。不管是短篇小說或是為弱勢發聲的題材都很好,為弱勢發聲的小說很多,但在韓國還有一種弱勢不是一種抵抗,而是變成一個犧牲的角色,但丁柚井小說下的角色,雖然也是弱勢,但還是會對抗命運,這對我來說這是可以學習的方向。

丁:張康明曾經擔任過社會線、政治線記者,他對社會問題很重視,這也是他的優點。韓國人一般對過去的傷痛會採取逃避方式,但張康明不會,他反而會暴露出來。張康明小說不只是對社會單純化的表面敘述,而是會轉換成一種親身體驗。我認為在韓國新世代作家,張康明是最厲害的。(張康明在一旁豎起大拇指比讚)

丁柚井(中央社記者張新偉攝影)
張康明(中央社記者張新偉攝影)

Q:對兩位來說,你們的作品可以翻譯成外國語文,對你們的意義是什麼?

張:對自己作品能翻譯成外國語言,很興奮也很高興,我也好奇台灣讀者的想法,想知道我關注的主題在台灣是否會引起共鳴。

丁:作品能翻譯成外國語文,我也是感到很新奇、很感動,但同時也很惶恐,不知道外國讀者對我的小說是否會有興趣。對我而言,我希望扮演說書人的角色,期許自己能一直保持一定的水準,每隔一段時間就要有更好的作品,更希望我能像史蒂芬・金一樣,「在寫作中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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