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迪賽羅斯透過臨床實例及科學研究提出了一種獨特的視角,一方面分析人類內心世界的複雜性,另一方面也從科學角度展示大腦神經連結如何影響精神疾病。作者以七個真實病例與科學實驗論述互相交織,包括重度憂鬱症、躁狂症、邊緣性人格障礙、自閉症、厭食症、思覺失調症、失智症,並帶入作者與患者交流的細節。藉由這些病例,我們看到不同的神經元連結是如何觸發截然不同的情緒。
本書不僅涵蓋近年來對精神疾病的最新見解,也更深入地思考人類情感與大腦之間的複雜關係,對全球醫學界產生了深遠影響。
內容節錄
《人類情感的億萬投射》
十九歲的亨利被人看到赤身裸體在一部縣公車的走道上滾來滾去。當醫務人員趕到,他告訴他們,他正在想像吃人,而且看到好幾個自己的幻影在吃肉並浸在血泊中。但在亨利被警方迅速送到我們的急診部後,他給了我這個被召去評估他的值班精神科醫師一個更容易感同身受的故事,有著更具普世性的主題。他描述了一段逝去的愛,是這段愛將他帶至絕望境地,帶上巴士走道,帶至自殺的種種思緒,並將他帶來給我。
我甚至還沒揣測他的診斷結果(有太多可能性了),只是任我的心智自由運作,聽著亨利描述三個月前他神奇的第一個浪漫瞬間,一邊想像畫面。雪莉穿著她毛皮襯裡的短外套,跪在教會郊遊巴士被劃破的塑膠座椅上,傾身過來親了他──就像一道陽光出乎意料穿透樹頂的枝葉和霧氣。他比較習慣沿海紅杉林的春寒料峭,這股濃濃的溫暖突然穿過窗玻璃覆蓋在他的皮膚上,令他驚訝而著迷。是雪莉的溫暖,那股來自她充滿渴望的朱唇上激動的熱,將她和太陽一起帶進他的身體。她讓他與世上的一切連結起來,也連上他內在的一切。
可是現在,不到三個月後,一切又失去了──而這個盛夏的陽光不知怎地變得凜冽。亨利比了比手勢,示範他是怎麼摀住雙眼──雙手交握、十指相扣,藉此遮住她驅車離開餐廳停車場的畫面。兩天前,她約在那裡跟他分手。當她離開他去找下一個人,他一直避著不看她鮮紅的車尾燈。亨利什麼都沒有了──他與她斷了連結,看來也與任何人都斷了連結。
我認為,亨利遮眼不看她離開的舉動,似乎是一種奇怪的不成熟防衛,比較像學步小兒會做的事,而非成熟男人。他在第八診間重演這段,看著我而非看自己的手,密切注意我的反應。當我看著,他把手稍微抬高,寬鬆運動衫的袖子滑落到他的手肘處,露出一對布滿剃刀新傷的前臂──深紅、粗魯、殘暴的平行四邊形。一場巨大的揭露,看來像有意為之,為的是揭露他的痛苦和空虛。透過他割成條狀的皮膚,如今他荒蕪的核心顯而易見。
在那一刻,一幅畫面在我腦海浮現,標著簡短的診斷用語。他的症狀有千絲萬縷,雖然每一條本身都很神祕,但會產生意義是因為它們在那一刻有了交集:他對別人血腥暴力的念頭、他的自殘、他在縣公車上的脫序行為──甚至包括他遮住雙眼不肯目送雪莉離開的舉動。
那個診斷是邊緣型人格障礙(borderline personality disorder,這是精神科目前的標籤,將來可能變成更能反映症狀的病名,例如情緒失調症候群),不過無論名稱如何,邊緣型人格障礙描述的仍是一種恆常而普遍的現象,是人類心理的一個根本部分。「邊緣」「人格」「障礙」這三個貌似簡單的詞語為我釐清了亨利的混亂,賦予他令人困惑的複雜性些許意義,尤其解釋了他的心智定位處在真實與虛幻、穩定和不穩定的邊界上。他是在阻擋光的行進路線,好讓光裡的嚴酷事實就此轉向,保護他受創而皮開肉綻的深處,堅持粗魯地掌控一切可能越過皮膚邊界、流入他身體的事物。
雖然每個案例不同,我也從沒見過像亨利這樣結合那麼多症狀的個案,但隨著我提出更多問題,新的細節紛紛吻合這個模式。最後,他再次滔滔不絕地傾訴先前令醫務人員震驚的吃人幻想──他不曾真正傷害他人,但憎恨街上的陌生人,只因他們是人類。他看人的時候會看到他們的內在,而他們的內在就在他的身體裡。
陽光刺人,又冷又烈──為了重現當初雪莉在教會巴士上親吻他的感覺,亨利在縣公車上把衣服脫個精光,彷彿在試圖尋找與那天陽光照在皮膚上的相同感受。他看到四處都是血、他游泳、潛入、溺水。這足以讓警方依五一五○條款把他送到最近的急診室,送來給我。
有些依五一五○條款來此的人希望不要住院,有些人則希望得到入院許可。我的角色是落實醫院的界線,找出誰需要幫助才能活下去。身為住院精神科醫師,我非做不可的決定是二選一:當晚就讓亨利離開,或依據法律強制他住進我們的閉鎖病房──最多三天,期間無權離去,成為一名非自願的病人。
當心裡有了診斷,便是思考撰寫病歷、完成評估、選定計畫的時候──而那意味著要從他的第一句話開始。我低頭看著我的紀錄,回到走入亨利生命的那個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