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魂縈夢牽到和解共生 平路小說的通靈之術
平路說,通靈的意義就是可以貫通別人的心意,在某一個瞬間讀懂另外一個人的心,或經歷別人的生命,「這不是跟寫小說很像嗎」?
文/邱祖胤 (中央社主任記者)
有什麼事是會讓一個人朝思暮想,午夜夢迴經常驚醒垂淚,到了晚年驀然回首依然無法克制自己的情緒?當台灣大多數人以為已經走到太平的年代,有些事卻依然是有些人難以撫平的傷痛,割捨不下的惆悵,以及糾纏不清的心結。
作家平路,國家文藝獎得主,暢銷書作家,曾經任職於媒體,也曾擔任香港光華中心主任。她是外省二代,父親是重要的心理學家,她曾到美國念書、工作,卻以一篇小說贏得文學獎,驚動台灣文壇。
一個通靈人的故事 探照威權強人內心荒景
今年她發表長篇小說《夢魂之地》,寫一個通靈人的故事,但這個通靈人神通廣大,不只通各路神明,還通上了「太子爺」蔣經國,代他看到了島嶼的身世,揭穿兩代強人早知的謊言,以及夾纏在內戰與國際情勢間的恩怨情仇。
關於小說的題材,平路從來都啃最硬的骨頭,寫過章亞若,寫過宋美齡,寫過鄧麗君,寫過震驚台灣的社會事件,但她最關心的還是島上「有情人」的喜怒哀樂。
「對我而言,做不到的事情永遠最有趣,而小說可以把最複雜的事情連結在一起,小說本身就是一個連結,這也是為什麼我那麼愛讀小說、寫小說的原因,小說是我最重要的娛樂的來源。」
平路說,她是個好奇的人,對通靈的事也是。她認為台灣的宮廟是一種信仰,而所有宗教的意義都是想要重新連結,有些人為什麼這麼虔誠,其實就是非常希望跟別人也做出連結。
平路說,對她而言,小說就是一種信仰,寫小說是一種嘗試跟人連結的方式,許多作者都非常羨慕通靈的人,彷彿只要搭對了天線就可以進入別人的腦海,「他們能做的事,『我們』做不到」。平路說,通靈的意義就是可以貫通別人的心意,在某一個瞬間讀懂另外一個人的心,或經歷別人的生命,「這不是跟寫小說很像嗎」?
平路的「台灣三部曲」探討忠貞、背叛與宿命
不過談起上一輩的痛,平路感同身受,這也是她的小說一再關注的課題:和解與關懷。
「我父親一直到晚年對白色恐怖那段還是心有餘悸,因為父親的大哥被共產黨殺害,二哥被國民黨處死,他的心情跟二二八受難者家屬的心情很像,但外省族群跟本省族群長久以來都無法摸到彼此的傷痕,這是權力人物製造的共業,讓生活在這個島嶼上的人身上仍存有渣滓卻一無所知。」
平路認為,理解的背後一定有各自的創痛,台灣目前的處境跟長久以來所經歷的種種有關,「台灣受到虛幻謊言的影響,不管是外省族群的失落,本省族群受到的迫害,大家幾乎都是受害者,心中總有很深沉的創痛無法浮現出來」。
有沒有可能找到答案?有沒有可能找到解方?平路在寫《夢魂之地》之前,還寫了《東方之東》與《婆娑之島》。《東方之東》寫女子的丈夫到中國經商失蹤,於是千里尋夫,期間遇到不同的上訪者,牽引出兩岸的矛盾與情懷,她寫背叛跟離散,最終知道理想生活往往與自由的追求相關。
《婆娑之島》用外來者的角度看這片土地,迷戀台灣女子的美國高官被控叛國,遭遇與300多年前末代總督「揆一」遭遇竟如此相似。
《夢魂之地》則是平路「台灣三部曲」最後一部,描述擁有通靈能力的女子,在為他人解謎的同時意外闖進政治強人生前最後心路歷程,甚至進入整個被黨國背叛族群的內心深處,小說探索島嶼命運與國族記憶,宛如醒世恆言。
平路說,《夢魂之地》表面上是乩身的修練之旅,探討的仍是忠貞與背叛的關係,以及台灣的宿命,為什麼中國覺得台灣一定要統一,為什麼有些人非背叛不可,以及怎樣才是一個人最嚮往的生活。
作者讀者間的通靈之術 小說可能到達的遠方
平路一直不停在思考「為什麼要寫作」這件事。她說:「一方面是因為要跟人分享、連結,某一方面也是想要了解自己的獨特性,但寫了這麼多年我愈明白,瞭解自己的獨特性,是為了記住自己的獨特性。」
平路以書寫《黑水》的經驗為例,她發覺如果跟任何一個社會新聞中的角色互換,都可能跟他們做同樣的事情。「我試著用文字去理解當事人在那個情境中的反應,試著將心比心,那是一種作者跟讀者之間的連繫能力,讓人跟人可以彼此了解。」這是一種通靈。
平路表示,她一直在探索關於《東方之東》的小島跟大陸,彼此之間看到的是什麼,有沒有可能凝視同樣的遠方,還是完全平行的兩條線;有沒有可能有一天,住在內陸的人能夠明白海洋的視野及海洋的寬大,島上的人也能理解住在內陸的人。
她說,寫小說是一種嘗試跟人連結的方式,許多小說作者都非常羨慕通靈的人,通靈人彷彿只要搭對了天線就可以進入別人的腦海,他們能做的事,「我們做不到」。
平路說,如果有一個人在打開某一書、讀了之後,瞬間突然懂了某些事,原來他從來沒有想過另一個人或是另一群人的心境;原來他很討厭、痛恨的人,在讀完那本書之後,他突然懂了,心裡的不平或疼痛,忽然就好了,那一瞬間的感悟、感動,就是小說可能到達的遠方。
如果小說有一點意義的話,她接著說,希望這樣的書寫可以在無意之中進入人的心裡,讓不同的人能夠互相理解。
平路說,這些年人們歷經大疫,疫情讓我們更看到生命的真相,體悟到許多的未知與無常,更認知我們的渺小。「在這種時候,寫作者跟讀者更要靜定心神,也許一開始會驚惶,心理不安,在巨大的凜然之下,一定會有面對自己害怕及生命無常的部分。」
她說,疫情讓人們停下腳步,「我們的地球需要停下來的理由,而愈是在這種時刻,愈顯得閱讀跟寫作的重要與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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