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嘉寧短篇小說轉型力作,不可複製地書寫八〇後青年一代的心靈與漫遊
努力抵抗對抗虛無的世紀,了不起的年輕人們共同呼喊下一個黃金時代
信仰像種子,置放在一處荒蕪,看似貧脊卻能開出花。
青春從繁華中呼吸,最後卻吐出唏噓,一本關於掙扎的短篇小說集。
浪子、樂手、老師、畫家……故事中的人物各有其獨特的抱負,卻總隱匿於狹小的起點上,一不留神便會與之擦肩而過,他們面臨著外在世界與內在精神的衝擊,等待一聲信號,隨即流向那端看不見的盡頭。這是場喧囂又寂靜的漫遊,回憶與惆悵肩並著肩,堆疊出高密度的精神敘事,當沉浸其中,才透澈小說已經帶你踏上那條廣闊而漫長的大路。
內容節錄
《基本美》
「今天喝白酒還是喝啤酒?」
「燙點黃酒是不是也不錯?炸花生總也要來一碟吧?」
「你還想吃點什麼,我先點起來。」
秦從辦公室出來,騎車沿著延安路飛馳,手機揣在夾克衫口袋裡不斷振動,等他騎過三個路口停在紅綠燈處掏出來看,湧進來數條短信。暗淡的印刷體畢恭畢敬地強調著不真實的溫柔。唉,師傅自然地選擇了那間小飯館說是要喝個夠,完全不顧公司已經在幾年前便搬到了江邊新的辦公區域,騎車回來千里迢迢。然而要是對他提出新的建議,他便會笑瞇瞇地說:「啊,你說得對,不過對於我來說……」沒有對抗,只有交流,任誰都無法拒絕,是非常寬厚的專橫與冷硬。小飯館位於一個老的居民小區裡,公司舊址樓下,十年前便在,十年後或許也不會倒閉。油煙重,不禁菸,實惠,老闆因為燒一手好菜,有種恰到好處的傲慢。而且自己帶酒去也不會被索要開瓶費。
「我還有兩條馬路就到了。」秦一腳支在上街沿,脫下手套來費力地對著手機打字,嘴裡念念有詞,卻被又一條新的短訊打斷——「要不我先幫你要一個啤酒吧。歡迎你的到來!」——明明是歡迎你的到來啊,秦這樣想著,刪掉了前面打的字。笑著輸入:「很好,浪漫!」幾乎能感覺到自己強烈的忐忑和喜悅。然後他重新戴上手套,一鼓作氣斜插入八車道的十字路口。傍晚的天氣預報報了平流霧,此刻氣溫驟降,彷彿埋著一場堅硬的雪。
最初兩年有一些關於師傅的傳聞。一部分朋友說他去了俄羅斯做生意。據說他在俄羅斯念的大學,卻並沒有被他當作值得重視的人生經歷常常提起,平日說起一些與俄羅斯相關的事務時也不見他有任何興致,自然也沒有聽他說過俄語。另外一部分朋友說他去了西南荒野的山裡。秦記得二○○一年,他倆從北京回來,師傅直接請了一段時間假,去了雲南山中,住在廟裡。回來以後的短時間裡又去了第二趟,第二趟待的時間很短。旁人可能把他之後的去向與這段經歷混淆。秦卻更傾向於這種說法,雖然他很清楚師傅對於世間的事情絕非應付不來,也沒有什麼要躲起來的願望,要知道他當時手頭井井有條地處理著一大攤事務。然而師傅又絕沒有什麼勃勃野心,既不為了錢,也不為了理想,要想像他費勁地生活著根本不可能。相反他是個消耗很少的人。如果在廟裡待得舒服,與和尚們一起打電腦遊戲確實很像他的選擇。
師傅比秦大十幾歲,是行業裡最年輕的創始人之一,卻熱衷最基層的技術活。秦和其他同屆實習生對他懷有絕對的敬畏,擔心被他看到自己哪怕一點點的勢利或者愚昧。然而他又經常性地流露出幼稚,寬容,甚至可笑的特性。這樣一個人,脾氣好得不行,說話和行動卻斬釘截鐵,在每個重要的節點上又非常自然而然地選擇背道而馳的輕鬆道路。即便是現在,秦也很難說自己理解人生的複雜,更不用說在當時,對於師傅的很多言行只能報以訕訕一笑,蒙混過關。
然而把在網吧裡打《三角洲》的師傅疊加到寂靜的寺廟裡,秦從未感到任何困擾。師傅離開以後,他也沒有具體思索過師傅的去向。況且師傅並非消失,他按照程序辦理了離職,鄭重地和同事們道別。甚至有過歡送會。秦無法回憶起任何歡送會的細節,卻能夠想起那一年的尾聲,他們無數次從機房出來,圍坐在樓下小飯館挨著廚房的桌子旁邊,反覆告別。溫柔和愉悅的氣氛叫人難以忘懷。
師傅離開半年以後,秦轉為正式員工。人事部的女同事體貼地安排了師傅坐過的機位給他。之後秦在短短的時間裡成為主任,部門主管,地區主管。彷彿代替師傅完成了他一部分既定的人生。
只是秦內心清楚,這部分既定的人生或許只是好運相伴。而且這個行業沒有技術的進步可言,只有時間累積而成的經驗。占領了一個又一個的堡壘,卻絲毫沒有成功的喜悅。長此以往,便因為滯留感而產生深深的自我懷疑和失望。師傅從未談論過這些,可能是因為他預見到了這個階段便早早退出,導致他給人留下的最後印象依然帶有拓荒者般的粗糙和興奮。秦的性格雖然與師傅相差甚遠,卻笨拙地學習著師傅說話的語氣、神態,性格中令人費解的片段。這樣,當人們停止討論他,忘記他,秦卻把他變成了一種概念或者一些詞語般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