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派專欄 安卡拉敘利亞區 這個齋戒月有些落寞

5月上旬，午後一場雨給安卡拉罩上一抹清冷。高原上經常這時風那時雨，好處是它來得快去得也快。但黑雲遮天，直到向晚時分都還壓著城巿。鬧區行人稀疏，彼此刻意保持距離，形成一幅超越現實的冷酷異境圖象。眼前景緻乍看全變黑白的，只有貼在人們臉上的口罩特別明亮。

車子一轉進席特勒區（Siteler），破落的房舍、狹窄的街道映入眼簾，汽車在主要道路旁任意停放，把木板架高就做起生意的臨時攤販到處可見。有些街區剛拆了舊房，有些已經蓋起高樓，但仍是空屋，連土方都還沒移除，與首都核心區井然有序景象迥異。兩相比較，眼前發展程度落後20年的街景在幽暗天光下更顯蒼涼。

許多原本住在這裡的土耳其人離開破落街區，被他們遺棄的老房子就租給9年前開始流離而落腳於此的敘利亞人。城巿東北邊陲的地理位置已經說明它的非主流。處在新與舊、土耳其人與阿拉伯人之間的席特勒區成為首都一個灰色地帶。

這裡是安卡拉的「敘利亞區」。轄區警察說，當地登記在案的敘利亞難民有5萬6000人。敘利亞人說，住在裡頭的老鄉人數絕對不只於此。

當地拉菲特．塞佛烈士街（Sehit Rafet Sever Caddesi）有「敘利亞巴扎」（Syrian Pazar，巴扎意為巿集）之稱，約僅50公尺長的狹窄街道上充斥著烤雞店、羊肉店、麵包店、甜點店、雜貨店，當然還有反映阿拉伯世界庶民文化的水煙店。

這裡是安卡拉10萬敘利亞人的思鄉補給站，補貨也補心，即使不住席特勒區的敘利亞人也要經常專程前去購買幾乎餐餐必吃的敘利亞麵包（Khbiz）。

記者於主麻日（禮拜五）進入敘利亞巴扎時已過晚間6點半，斜陽這才穿透烏雲，給壅塞的街區灑下一縷光芒。此刻距離開齋還有一個多小時，正值民眾採買高峰。張羅當天的開齋飯之外，他們還要為週末政策封城兩天預做準備。

對當局而言，這處首都暗黑角落顯然太「不足為外人道」，不同敘利亞朋友之前分別告誡過，走進席特勒區的外國人一定會被警察盯上。路口烤雞店老闆甚至警告手上拿著攝影機、頸上掛著相機的記者說，他曾經看見拍照的外國人相機被警察直接打破。

因為不想冒險讓器材受損，記者主動向前方一位身上掛著無線電對講機的便衣警察表明身分和意圖。經過聯繫，果然5分鐘內就來了兩部沒有任何警方標誌的廂型車，6名便衣圍繞討論這宗「採訪申請」。查問一番並且確定不會進行街訪後，顯是頭兒的便衣終於「批准」，條件是「我們會派一名警察全程保護你的安全」。

在這個老舊又狹窄的街區裡，僅容錯身的人行道上完全沒有多餘空間可以在地上劃線提醒民眾保持距離，許多人不戴口罩。50公尺街區走一圈後的感覺是，甜點對敘利亞人而言想必異常重要，因為至少有3家甜點店都出現排隊人龍，他們彼此之間不但沒有社交距離，根本沒有距離。

當記者打開攝影機試圖記錄在當前時空背景下難得一見的城巿景象時，身旁的便衣馬上開口：「我認為這種畫面還是不要拍比較好。」因略通英語而被頭兒派來「保護外國人安全」的年輕便衣烏穆特（Umut），顯然還被賦予了其他任務。

結束街上的工作後，記者赴邀前往敘利亞難民拉南（Monir Ranan）家共進開齋飯。此時距開齋還有20分鐘左右，大房間地毯上已經擺上燴餅（Fatta）、鳥巢烤餅（Ush al-bulbul，中間放碎肉的烤麵餅）、鷹嘴豆泥（Hummus）、多種甜點和兩款飲料共十餘道佳餚，一家人圍坐等待結束一天齋戒的喚拜聲響。

披著希賈布（hijab）的女主人卡蒂賈（Khadija）端菜進入客廳時不忘提醒攝影中的記者別讓她入鏡。有些穆斯林婦女視拍照為禁忌。

拉南21歲次子巴夏爾（Bashar）已在一旁墊子上睡死，即使喚拜聲響起，拉南都沒有辦法馬上就叫醒他。巴夏爾上午8點到傍晚6點半給人做木工，日出到日落間禁絕飲食的規定對工人而言想必特別辛苦。

巴夏爾目前是這家人唯一經濟來源，9口之家的生計全靠他辛苦賺來的基本工資2324里拉（約新台幣9800元）維持，其中光是房租就得先砍掉500里拉。以出租車司機為業的拉南23歲長子穆罕默德（Mohamad）運氣不好，於3個月前搭載了身上藏毒的乘客，遭到牽連而羈押至今。

拉南說他們阿勒坡（Aleppo）人開齋飯一定要吃齋戒月期間才有的甜麵包（Ma'arouk），另有一種黑色飲料甘草汁（Sus）也是齋戒月限定。他表示，一整個白天禁絕飲食後，穆斯林通常會先喝水、吃椰棗開齋。他招呼客人用餐時一邊說：「開齋前總以為可以吃下所有食物，開始進食後，你就知道說下大話了。」

52歲的拉南外表清臞削瘦，時常走到戶外抽菸。一家人於日落時分滿心歡喜享用開齋飯時，他其實心情沉重。

他告訴中央社記者：「6年前剛到土耳其的時候東西很便宜，但物價逐年飆漲。以前50里拉就可以讓全家吃飽兩天，現在每天150里拉都不夠用。」因為長子遭到羈押，家中頓時少了一份收入，今年開齋節沒有辦法給年紀還小的兩個女兒買新衣服穿了。

拉南7、8歲時開始禮拜，12、13歲時開始學習古蘭經，到清真寺祈禱早已是生活的一部分。他說，接近真主的管道遭到武漢肺炎疫情打亂，「我很難過、很受傷」。

「今年因為2019冠狀病毒疾病，我們受到太大的衝擊，主麻日禮拜、夜間拜、一般祈禱，全都受到影響。」拉南說：「不只是我，所有敘利亞人都一樣。我們正在等著。謝天謝地，據說感染病例數正在下降，快要可以恢復正常生活。」

問他祈禱時向真主說了什麼，拉南回答：「若真主應允，政府什麼補助都不用給我們，我只希望（長子）穆罕默德可以回家吃開齋飯。」

穆罕默德的案子首度開庭排在27日，為人父親這個謙卑的心願註定要落空了。（編輯：王永志）109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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