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克襄:中央書局像是通往世界的一扇門
它不似獨立書店的浪漫,不僅於誠品的摩登,緊緊牽繫的是大歷史──有家庭的悲劇,也有對理想的追尋
文:趙靜瑜
從都市的規劃來看,中央書局是整座台中舊城區生活肌理的重要節點。由台中公園到演武場,或者從火車站到第二市場,它剛好都位於這一老城十字路的中間,彷彿是台中舊城區的心臟。
但中央書局,不僅僅只是一家書店。
從小在台中長大的作家劉克襄說,中央書局不似現在獨立書店那麼浪漫,更不只是如誠品書店之於現代社會的摩登,中央書局緊緊牽繫的,是背後的大歷史,裡面有家庭的悲劇,對理想的追尋,「中央書局不純然只有讀書精神,而是讓當時的人們生命可以有出口,有寄託這般複雜的存在的書店。」
要講中央書局,得從劉克襄五歲之前的名字談起。
劉克襄回憶,一次在家裡翻到書櫃,發現有一些用白色月曆紙作為外包裝的一些書,月曆紙上寫著:「劉資愧藏書」,這劉資愧是誰?問了家人才知道,這是父親劉萬壽原本給他取的名字,五歲之前父親都想把他取做這個名字。
資愧,資本主義的羞愧。
劉克襄回憶,當時他打開那些白色的月曆紙,裡面是一整套「白色中國」,還有不少30年代作家魯迅、巴金的作品,這些書的後面都用毛筆字寫著「劉資愧藏書」。這個名字彷彿是扇門,一打開,劉克襄從一個喜歡養鴿子,研究十姊妹跟橋牌的少年,變成了文藝青年。
劉克襄說,父親與中央書局有著情感上的深層連結,當時父親念台中師專,學校有讀書會,許多左派思想的書都在中央書店可以尋得,中央書局提供了知識的溫床,社會主義也成了父親的認同。當時父親學校讀書會的指導老師就是楊逵,一位記者蔡鐵城更是父親的師長、朋友兼兄長。
蔡鐵城在二二八期間,加入了「二七部隊」,以武裝反抗政府;在緊接而來的白色恐怖時代,蔡鐵城遭牽連,成為威權槍口下的冤魂。就在他被關的同時,劉克襄父親劉萬壽常常化名是他的表兄前往監獄探監,「祖母跟我說,家裡生活吃緊,但是父親常常會為了一位坐牢的朋友,用豬油炒菜脯跟小魚乾做料理,這位朋友就是蔡鐵城。」
1952年,蔡鐵城遭槍決,他寫給妹妹蔡敏的遺書,直到2011年才被發現,這封遺書中寫著,希望妹妹「寫信給草屯鎮土城國民學校劉萬壽表兄,給他謝謝,因他每次都替妳寄東西給我吃。」
劉克襄說,當這些歷史活生生躍上紙面,他想不清父親哪來的勇氣,願意連性命都不顧,前去探監?「父親雖然重然諾,但個性不是很堅強,我至今仍無法明白,是不是那個時代的悲壯氛圍,讓他懷抱著大於家國責任的勇氣,但也可能,只是一個朋友情誼的憨膽。」等他想問時,父親已經無法記憶。
對劉克襄來說,中央書局原本只是父親買油墨機印考卷的地方,是他從小買雞蛋糕跟天天饅頭的地方,是他從台中一中回家必經之路,他總是站在書店只看書不買書,但自從發現他的乳名「資愧」之後,知道父親從中央書局啟蒙,也影響了後來的他,中央書局的意義,早就隱然不同。
(本文出自第36期文化+雙週刊「中央書局」,6/3出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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