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上百年大震 張鴻銘拚命救災一個都不放棄

九二一20年 走過震殤（中央社記者張茗喧台北18日電）「我那時候腦中一片空白，知道代誌大條了」，20年前的九二一地震重創中台灣，時任埔里鎮長的張鴻銘目睹生死一瞬間的現象，深知必須做出抉擇，因而斷然採取許多被視為瘋狂的救災行動 ，包括封鎖加油站、鋸腿保命等非常措施，雖飽受外界批評，但卻因此挽救無數寶貴性命。

從小在南投縣埔里鎮土生土長的張鴻銘，早年從事香料架出口及建築業，那場山城遭逢百年來最大災難的九二一大地震，不僅讓他記憶深刻，也徹底改變了他的人生。

當年44歲的他，擔任埔里鎮長邁入第5個年頭，他和太太、女兒住在鎮公所附近一處2層樓平房，正當夜深人靜、整個小鎮早已進入夢鄉時，房子突然劇烈晃動了一下。

張鴻銘回憶，第一次他還不以為意，以為只是尋常的小地震，閉上眼睛準備繼續睡覺，突然一陣驚天動地的搖晃，身下的床鋪就像裝了輪子，在房間裡滑來滑去，他驚覺「這次不一樣」，趕緊抓著太太往女兒房間跑，在桌子底下找到嚇得縮成一團的女兒，全家人拚了命往門口衝。

張鴻銘說，一踏出家門，映入眼簾的畫面讓他此生難忘，對面2層樓的房屋早已不堪強震摧殘而嚴重傾斜、外牆崩裂，一家5口緊挨著窗戶邊大聲呼救。

他趕緊發動車子，準備到消防隊討救兵，車才剛開出巷口，憑藉微弱的車燈，他看見街上如同被炸彈轟炸的場景，「我那時候腦中一片空白，知道代誌大條了」，他立即掉頭，叫受困鄰居用繩子一個個垂吊到地面，千萬別走樓梯。

艱難地救出4人以後，最後一名老奶奶說什麼都不敢跨出窗台，竟轉身往樓梯走，剎那間又是一陣天搖地動，原本就搖搖欲墜的房子徹底垮了，老奶奶再也沒能走出那扇門。面對這生死一瞬間，他當下更感觸生命的脆弱及可貴。

●和死神搶時間 軍隊出動摸黑搶救

強忍內心驚駭的情緒，張鴻銘決定開車去找救兵，放眼望去，街上滿是穿著睡衣的災民，義消在餘震中扛著伸縮梯四處救人，隨時都有磚瓦、碎石從天而降。就在他行經埔里基督教醫院時，發現醫院裡外全擠滿了人，院子還躺滿頭破血流、全身灰撲撲的傷者，啜泣聲此起彼落。醫師顧不得病情輕重，拿著一支像和手臂一樣粗的針筒，替失去呼吸心跳者施打強心針，再讓身旁家屬用氧氣面罩急救，此時，不斷有傷患被親友以汽車及挖土機送來醫院。

他在院子一角看到認識多年的70歲老里長，穿著一件大外套呆坐在地上，張鴻銘上前一問，才知道老里長在地震時遇上瓦斯爆炸，身體皮膚全燒爛，但相較那些躺在地上和死神搏鬥的傷者，已幸運許多。

眼見災民慘狀，張鴻銘隨即又飛車趕往位於鯉魚潭的彈藥部隊求援，一問守門的阿兵哥，才知部隊長官剛好都不在，整個部隊位階最高的竟是一名輔導長，由於事態緊急，阿兵哥和輔導長商量過後，決定留下兩人看守彈藥庫，其他人開著悍馬車，帶上僅剩的8桶柴油，全員投入救災行動。

回到幾乎震成瓦礫堆的埔里鎮公所，張鴻銘在門口擺了兩張會議桌作為救災的報案櫃檯，再呼籲居民把家中有挖土機的朋友通通找來協助救災，並將身上僅剩的4萬元用來買礦泉水，依序發給災民。

聽聞有救災中心，家中有人受困的居民紛紛趕來求助，張鴻銘說，由於前來求助的居民實在太多，只能先問「人是死的還活的」，以搶救還活著的受困者為優先，救災行動在夜色中展開。不到1小時，軍方帶來的柴油便用罄。因埔里只有兩家加油站，張鴻銘擔心民眾全趕來加油，萬一缺油恐讓救災行動停擺，他便和中油加油主管協商，要求只能賣油給搜救團隊，解決缺油危機。

●一個都不放棄 阿嬤捨身救孫令人鼻酸

正當救災行動如火如荼進行，一名義消匆忙接獲通報趕到鎮公所求援，原來西裝店一名孩子的腿被梁柱壓住，搜救隊和災民聯手搬了半天，梁柱依然紋絲不動，必須出動挖土機。

眼看挖土機一機難求，張鴻銘擔心孩子性命不保，要求搜救隊員找把鋒利點的菜刀，直接鋸腿保命，「如果有人追究，我負責」。最後搜救隊員抵達時才發現，孩子的腿早已被壓爛發黑，大腿、小腿間只剩下薄薄一層皮膚相連，切斷腿後，趕緊替孩子止血，保住一條寶貴的性命，也是西裝店一家6口當中唯一的存活者，那場景讓人開心不起來，但能救一命就是一命。

張鴻銘回憶，那時有家開幕不久的小吃攤也在地震中倒塌，搜救隊先後挖出一對在睡夢中斷氣的夫妻，後來又發現一名全身呈蜷縮姿勢的阿嬤，懷中的孫子竟奇蹟生還下來。原來阿嬤在地震當下奮不顧身用肉身護孫，如此勇敢的親情之愛，在場搜救人員無不為之動容。

忍著身心的疲憊，張鴻銘只能繼續奮力救人，當時因為沒有救護車，搜救隊改用資源回收車載傷患，不管挖出來是死是活，一律往車上放，活著的就送到醫院去，不幸身亡的就放進充當屍袋的肥料袋，「甚至看見有災民被壓成肉餅，得用畚箕盛起來」，「這個畫面我一輩子都忘不了，」事隔多年，張鴻銘仍難掩哀傷地表示。

歷經強震，埔里鎮多達1萬2000戶房屋全倒或半倒，所幸第一時間投入搶救，將傷亡人數降到最低，到了災後第3、4天，搜救隊在一棟倒塌的大樓地下室，挖出第201名死者，也是埔里鎮在九二一地震當中有紀錄的最後一名死者。

●人比天災更可怕 愛心氾濫惡夢雪上加霜

地震見證台灣人的愛心，卻也是惡夢的開始。張鴻銘說，災後第一個晚上，20幾輛載滿各界捐贈礦泉水、食物的砂石車開進埔里鎮，但因數量實在太多，根本無處可放，只好找個河濱公園卸貨，僅有的數十名志工來回搬了幾趟累到不行，乾脆請司機把物資堆到地上，再分發給災民。

想不到媒體1、2天後到現場，以「災區物資亂七八糟」大肆抨擊，讓張鴻銘相當無奈，後來靠著宗教團體進駐的志工幫忙分送，才讓爭議暫時落幕。各界捐贈的物資除了食物、飲水，甚至送來超過千副棺材，遠遠高於埔里鎮的罹難人數。

張鴻銘體恤貨車司機辛勞，替他們在貨運單上簽了名、證明司機沒有偷懶，並拜託他們將棺材退回捐贈者，不料幾天後，卻在路旁草叢裡發現大批棄置棺材。

投入全部心力救災，卻因封鎖加油站、鋸斷受困孩童腿部以及物資發放等問題，讓張鴻銘落得一身罵名，他感嘆：「人比天災更可怕」，縱然飽受外界批評，但只要能搶救生命，即使時光倒流，張鴻銘說，他還是會做出相同的決定。（編輯：卞金峰）1080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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