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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灌注典禮靈魂的教父人物陳鎮川

被拿來和金曲獎畫上等號的背後,是難以想像的掙扎,卻也有著巨大的快樂
2018/6/22
文:汪宜儒/攝影:吳翊寧

那一天,我們好不容易獲准「闖」入陳鎮川所在的源活辦公室,進到孕育出近年金曲頒獎典禮的產房。裡頭一半座位是空的,另一半有人的座位上,有人對著電腦螢幕猛打字、有人埋首對著舞台圖稿沈思,只有一人抬頭注意到像是外星人降落地球的我們,那種專注程度大概只有南陽街考前衝刺班才見得到。

眼角瞄到一旁牆上白板寫著:「金曲29th倒數9天」,誰能怪他們呢?

30年前的緣起

既然想要切開金曲的典禮盛宴、窺看她的切面,沒找上陳鎮川絕對是徹底失職。陳鎮川跟金曲獎淵源太久、緣分太深,他們之間的關係,活脫脫是一對情牽多世、宿命糾纏,這輩子終於再度重逢交會的戀人。

故事得從陳鎮川還在TVBS-G工作時開始說起,那是1998年的第9屆金曲。因為小燕姊(張小燕)一句交辦,陳鎮川開始金曲製作。

那個年代的金曲獎其實很簡單,就是一場單純的贈獎儀式。陳鎮川的接手,奠基了後來我們所見到的典禮樣貌,有節目、有娛樂性,提高了頒獎的可看度,「樣貌豐富了點,然後一做又做了很多年,」他像是淡淡翻過書頁般的回憶往事。

後來的陳鎮川離開電視台,沒碰金曲了,他成立自己的公司,開始做演唱會,也做唱片、帶歌手,他說,「工作很多,想做的事太多,也就不想碰背景那麽複雜的案子。」他口中的「複雜的案子」,正是金曲獎這樣的大型頒獎典禮。

確實,與純商業性的、單場萬餘人的演唱會相比,金曲獎複雜得多,因為收看的觀眾多、受到的「指教」也多。另一個層面,金曲獎是標案,文化部是指導單位,主辦單位則是文化部的影視及流行音樂產業局,每年由電視台投標、承辦,最後才是陳鎮川的角色:受電視台邀請、成為典禮的製作統籌。如此情況,有公部門、有電視台,都是「客戶」,這代表著遊戲規則多,很多事無法隨心所欲,操之在己。

再接金曲 品質保證

其實後來有很多電視台也想再找陳鎮川做金曲、辦典禮,但他操盤演唱會、經營歌手做得有聲有色,始終沒動心,直到2014年的第25屆。

「我居然點頭說好了,當下也不知道為什麼,可能只是想著是25屆、是整數,能替流行音樂圈幫點忙就幫…。結果,我被全公司臭罵,因為我的夥伴都是跟著我從電視台一路到現在的,金曲的災難,他們都經歷過。」想起那年像是著了魔的決定,陳鎮川笑了。

某個程度上,金曲像是出身嚴謹家庭的大家閨秀,被要求莊重得體、落落大方,應對進退也得周全,談吐交際要有分寸,沒什麼自己的個性。那一年,陳鎮川與久別的金曲再度重逢,懷抱著愛與使命,他跟公司的團隊夥伴說,「要做一次對得起自己的典禮」。

那一屆的金曲,因此真的很不一樣,從舞台硬體、視覺、表演內容、現場氣氛、整體質感都讓人耳目一新,獲得與會者與觀眾好評,媒體也大肆宣揚報導,從那之後至今,有陳鎮川操盤的金曲成了品質保證,成為一期一會的盼望。

但實際上,對陳鎮川的團隊夥伴來說,金曲的「災難感」從未改變。

煙火背後 12個月的苦戰

一場典禮像場絢麗煙火,也像是一晚上的饗宴,讓所有觀眾感覺過癮的背後,卻是陳鎮川團隊長達10個月左右的工作期所換來的,「每年最早從8月,最晚10月開工,我們是依著承辦單位的時程開工。」陳鎮川說起了籌辦一場典禮大致的工作流程。

初期,他必須和團隊來回討論、決定當屆典禮的中心思想與主題,參與腦力激盪的核心人物不過7、8人,重點是,主題絕不能是浮誇的口號,也不能是沒有脈絡、不符時代感的空想。以今年為例,陳鎮川定調為「未來ING」,「明年30屆,勢必是種大團圓,29,感覺是個段落,應該讓很多未來將發生的狀態呈現出來。」

有了主題,團隊得開始羅列適合的、也可能與會的名單,從主持人、頒獎人、表演者,到可能入圍的歌手等。這個環節,基本上仰仗的是由時間與經驗積累而成的「心法」,因為需要豐富的經驗,也需要足夠了解唱片圈生態才能做出判斷。簡單來說,一方面得配搭出合宜的組合,譬如新人與當紅歌手的比例,一方面也得考量各家唱片公司與歌手的感受,是否邀請了誰卻漏忘了誰,得務求和諧公平。

實際執行邀約的層面,則像一場刮刮樂。「可能敲了10個人通告僅1人點頭,點頭的人還可能在隔年5月入圍名單公布後又翻盤。」陳鎮川笑說,所有人的基本上都要有種「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因為在這個工作階段,辦公室經常出現的對話是:A說「發發看那個誰誰誰通告啊。」B回「不可能啦,他不會願意的啦。」C插嘴,「好啦,發一下啊,電話費又沒多少,就當做他不會來啊,萬一答應了就賺到啊。」

「真的就像是刮刮樂,然後中獎機率也跟真的刮刮樂一樣低。」陳鎮川苦笑。

與上述過程同步的工作內容,還有典禮舞台、視覺等設計層面的討論,以及向「客戶」回報、確認各環節可執行度的無數會議。通常,到了隔年的2月左右,會有個大致可能的雛形樣貌。

一到5月的入圍名單公布,又是另一個小宇宙的爆炸,根據陳鎮川的形容「是炸彈終於爆開的階段」,他笑說:「其實啊,不管多早開工、多完整的規劃,很多事情是那時候才開始,很多前面的準備工作與時間成本都是白花,因為整個頒獎典禮的實際樣貌,是入圍名單出爐後才成形。」

說穿了,面對金曲,歌手得入圍了才有出席動機,或者得頒上個重要獎項才覺得出席值得,更別提「觀望一下誰誰誰有沒有入圍」,「看一下誰誰誰是不是也要上台演出」一類的,難以對外人說的心理活動。

「昨天我們一群人在公司熬夜加班,同事就吶喊:我們是這麼有經驗的團隊,而且不是很早開工嗎,怎麼到現在還在這裡熬夜!」而這幾乎就是籌辦一場典禮的日常,「來頒獎的人可能很早就答應出席,雖然我3月已經給了稿子,但對方可能到了昨天才來跟我們對詞。其實啊,每年都是到了金曲前兩週,所有與會者才會陸續進入狀況喔。」陳鎮川說得稀鬆平常,過去那些豐富經驗,讓他的心臟比誰都強壯勇健。

構築了典禮的骨架、填滿了一夜需要的血肉,還要工作的部分,就是潛藏在典禮各關節中的微小細節。「譬如得獎人走上台、領獎、致詞後,需不需要有個人帶著他去後台新聞中心,然後再引導回座位?又像是歌手離席去廁所了、去準備演出了,但我不喜歡鏡頭帶過去的座位畫面稀稀疏疏,怎麼辦?」

為此,陳鎮川不惜在典禮當天找來數百位工作人員,安排專人帶位,設計補位大隊機制,務求所有細節都妥貼被照料著。甚至,為了控管典禮時間,陳鎮川每年都會親自寫一封信放在入圍者座位上,恭賀入圍、感念共襄盛舉,同時也懇求協助,「如果得獎、上台致詞請盡量掌控時間。」方方面面,他貼心關照所有與會者,也藉著每一個細節去確保典禮的行進順暢。

陳鎮川式的金曲獎

很多人盛讚陳鎮川執行典禮的功力,甚至給了高帽子戴,說台灣的典禮只有陳鎮川做得起來。他一貫低調謙虛,並不自滿,這一次跟我們分享上述心法,他也只說:「這是陳鎮川式的、陳鎮川口味的典禮樣貌」,他認為若換了別人執行,自然會有別的風貌,而那從來也無所謂好壞高低。

陳鎮川說自己或許是佔了些優勢,「電視出身,做過演唱會,也帶過歌手,我比較幸運,可以知道電視的轉播需要什麼,知道現場的大型活動該注意什麼,而流行音樂圈在意的是什麼。」

事實上,金曲獎開辦至今不過29屆,但陳鎮川經手過的,至少一半,他總被夥伴笑虧,「你是要做到頒給自己特別貢獻獎嗎?」他說自己今年50歲,明年做完第30屆就51歲,「是該換年輕輩做做看。」不過,他疑惑著傳統所謂「傳承」的說法,「基本功可教,但其他的部分,就是別人氣味與口味的創意展現啊。」

為了金曲好,陳鎮川也建議文化部該讓金曲獎與金馬獎一樣,有個常設的單位,「資源、經驗才會累積,執行力度才會越來越輕,不然,若每年換個執行團隊,光是與兩岸相關的用語怎麼處理,部長該坐在什麼位置等,所有人就得重來一次。」

苦並快樂著

面對金曲這樣的典禮,總有人認為該更大膽突破、該更具娛樂性,對此,陳鎮川的大原則向來是「在變跟守之間找到漂亮平衡,不能打架,不能厚此薄彼。」因為,他始終尊重典禮的儀式性,他認為入圍者在裡頭的競賽才是焦點主軸。

現實的情況是,金曲獎項的內容,本來就有高達半數以上是幕後獎項,是普羅大眾無感的,「金曲有些精神,不要換也不應換。像是奧斯卡50年來是那個樣子,葛萊美獎也一直有自己的精神主軸,大膽創新是好的沒錯,但有時候太愛為變而變,如果拋開了所有過去,那,我們還有什麼可以撿回來?」

儘管是老江湖,面對金曲也像是與老情人相處,陳鎮川自始至終仍是悉心謹慎著對待,每年典禮前夕必定茹素,他說自己從來不是會抱怨工作累跟高壓的人,從來都是享受著關於工作的一切,「可是做金曲,眉角多,討論多,真的有很多灰心、沮喪、挫折…,很多批評,就算不是針對典禮本身,也還是要概括承受…。」

「但是呢,整個過程真的是好玩的,不好玩,也做不到今天喔。」說完,陳鎮川轉頭坐回炸滿了待回覆訊息與信件的電腦螢幕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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