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派專欄 按下暫停鍵 一窺錄影帶店的今日遺址

這間錄影帶店裡，找不到任何一卷錄影帶。架子上整齊排放一片一片的DVD，櫃台後面一疊一疊按照順序索引的光碟片。跟錄影帶這個化石一般的名詞比起來，DVD似乎近代一點，但我懷疑現在串流世代的年輕人已經不知道DVD是什麼東西。店裡一個人都沒有，幾個木架已清空，傾倒靠在牆上。我感覺自己好像走進了一個廢墟。

某個意義上來說，這不折不扣是個廢墟。也許幾個星期過後，這家店重新裝潢以別的面貌開店之後，我眼前的這一片景象就會從這個世界上抹去，再也回不來了。這是一個即將消逝的今日遺址。

如果說火山爆發凍結了2000年前的龐貝城，把整個市鎮裝進了時光膠囊，那麼COVID-19（2019冠狀病毒疾病）疫情爆發，就是使這一間錄影帶店斷了生氣、走入衰亡的致命岩漿。我眼前這一幕錄影帶店末日景象，透過鏡頭凍結在我的手機記憶體裡。

「有人在嗎？」站在櫃台前東張西望，大叫幾次都沒有回應。店裡並非一片寂靜，播放著不知什麼宗教的誦經音樂，旁邊迎向我的是一整排不會說話的過時電影海報，空氣裡有燒香拜拜的味道。我走出店家，看到門口有一張字條，潦草的字跡寫著「我在後門」。我繞到後面，看似老闆的兩個亞洲人正在把箱子搬上貨車，字面意義的清倉正在進行中。

「請問前面這個店還有開嗎？」「你到前面等我。」這個看起來像是老闆的男人自然而然與我進入中文應答模式。這店開在華人移民最多的區域，幾乎不用英語就可以生活。於是我又回到了剛才的櫃台前，這次他從櫃台後面走出來，臉上多了一個防疫面罩。

60多歲的黃姓老闆是越南移民，在美國住了40多年。他當年因為越戰而逃難到了美國，將近30年前開了這間錄影帶店，最初是做會員制的出租，後來改為販售DVD，主力是成人影片也賣情趣用品，好萊塢電影只是兼著賣。生意最好的時候是在西元2000年左右，之後慢慢走下坡。

「COVID之前還可以，客人都是不會使用電腦網路的老年人，但COVID之後就撐不住了。」黃老闆說，隨著時間推移，越來越多客人離開人世，這間店也已經沒有存在的必要了。老闆不願上鏡頭，但很樂意跟我聊天，講到自己篤信宗教，長年吃素拜佛。我問他，成人影片撩撥慾望，不會衝突嗎？他說自己是作善事，幫助人們得到快樂，一點也不衝突。

關了店之後有什麼打算？黃老闆的回答讓我一頭霧水。他說：「美國要亡國了你知道嗎？快逃啊。」18歲以越南難民的身分來到美國，黃老闆年過60歲現在準備去中國。在美國生活40多年似乎沒有太多留戀的樣子，他說：「美國很快就要滅亡了，我追隨的師父告訴我，東方的賢者會來收拾美國。」

我的腦子原先都在思考著錄影帶業興衰，這話題突然跳接，我一時反應不過來。好像從時光機摔回現實，我的思古懷舊之情瞬間破滅，眼前是世俗百姓的功利算計，哪裡看起來勢頭好，就往哪裡去。什麼今日遺跡都是浮雲，倒店大拍賣比較實際。（編輯：陳惠珍）1110316

本網站之文字、圖片及影音，非經授權，不得轉載、公開播送或公開傳輸及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