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後新生代作家張西散文集《我還是會繼續釀梅子酒》,挖開最深層的自己,讓愛和傷害赤誠地短兵相接。張西將那些屬於自己私密的和疼痛的,以時光釀一甕梅子酒,讓時間慢慢沉澱,轉化那些傷心,繼續前行。「有些傷口是記憶,它會綿長地纏繞一生。有時候必須要相信,痛苦在身上鑿的洞,愛會在裡面開花。」
文章節錄
《我還是會繼續釀梅子酒》
【聚散有時】
多年前還住在巷子裡的小六樓,套房裡有一間貼滿白色磁磚的衛浴、棕色和米色組成的線條樣式的小沙發,還有淺木色的衣櫃與書桌,我買了咖啡色的床單,整個房間有兩面牆都是窗戶。我喜歡那個地方,撇除它是鐵皮屋,夏天時會熱得崩潰以外,我是喜歡那個地方的。噢,還要撇除它在陰暗的小巷子裡,回家的路上常常沒有安全感,比如出門時總能從舊公寓的樓梯間窗戶看見對面的二樓,有一個抽著菸的男人。
事實上那裡有很多值得令人數落的缺點,物理上或心理上,不過也許是那些雜亂的缺點,讓每次回到家後的放鬆感都變得鮮明。那時候我覺得自己住在像心臟一樣的地方,血液裡的髒污都會順著城市的流向消失在下水道,每一天的自己醒來擁有的都是新的日子。我邀請許多朋友來過,人們害怕著那陰沉的巷子,讚美著頂樓的陽光。彷彿最好的要走到最後才會遇見,我帶著那樣的心情喜歡著那個地方。只是現在已經喜歡不起來。
但還是記得喜歡的感覺。就像每一次無意間再次聽見住在那裡的夜晚常聽的那幾首歌,都能夠想起來當時是怎麼樣地享受著對於日子裡滿布的不安全感,也想起曾在那裡過夜的他。愛一個人的時候他的眼睛就是落地處,所有的飄散在時間裡都變得無需算計。好荒唐的年華啊,有時候不禁這麼想著,那麼衝動的擁抱與親吻,竟把彼此吻成了一地的碎片,走的時候拾起的那些不知道到底是屬於自己還是對方—可能想找到的是自己的殘餘,卻不小心偷走了對方的快樂。
已經是好多年前的事了,獨自過完的冬天,一如獨自過完的四季是那麼樣地完整。偏偏太過完整,才會找不到適當的缺陷能讓記憶趁著混亂喘幾口氣,還好還有這些音樂,這些當時不經意被寄情的旋律,憑著那時候幾個失眠的夜晚,這些光景都已經藏在裡頭了。偶爾才有機會能以輕薄的姿態回去,不會再掉下眼淚,不會再帶著任何一點點重量醒來。沒有了落地處以後,我們成了沉默的飛鳥,以為能叼走整片天空,其實只是學會墜落無常,聚散有時。
【把祕密葬在舌根】
幾年前有一次莫名地就哭了起來,他連夜趕來找我,我只是一個勁地對他發脾氣。我們沉默的時間和擁抱的時間一樣長,那晚沒有說出口的話,一直壓在心底。是過多的對於自身的矛盾和駁斥。為什麼自己是這樣的人,為什麼他們是這樣的人,為什麼會遇見這樣的事,為什麼、為什麼。明知沒有答案卻仍拚命張口,啞著的喉嚨吐不出適合的句子,只能掉著無從解釋的眼淚。
記得是在他身上,看見親暱其實存在著更清楚的距離,有些屬於自己的永恆的祕密,無關乎對誰或是世界的信任與不信任,僅僅只是無力承擔被揭露的結果,於是每一次發現可能觸碰到那些祕密,就會像洋流乖巧地沿著海岸、不魯莽地打擾森林一樣地將自己的島安好繞過。甚至像舉行週期性的神聖儀式,把祕密葬在舌根。
【舊字典】
近日對於「既定的」很有感。比如以前只是慢慢地學會對於某一件事情有著想法,那樣的建構明明已經特別謹慎,不是來自誰的灌輸或說服,而是自己之於生活環境的觀察,最後卻在更大的知識海裡發現,自己的想法儘管沒有錯,可其實一不小心就侷限了其他可能的出現,讓其他的可能很難親近自己、再次調整自己的思想。那些調整的過程其實最好玩,可若礙於自己一直以來太狹隘的心胸難免就失了那樣的趣味。
像是幾年前認識他的時候曾和他說,他宛如一個正在組織自己的字典的人,要怎麼編排、放什麼東西進去,都仍新鮮多變。要小心的是漸漸當我們把自己的字典編列好,若我們發現那些就可以讓自己活得還算平穩,往往我們就不會去修正它們了。帶著一本舊字典活一輩子,難免就查不到關於新時代的解釋。
偶爾我們追逐得太認真,會忘了被磨掉的稜角在哪裡遺失,有沒有都被撿到、有沒有傷害到他人。我們太仔細吸收那些美好的事物、包括美好的想像,卻不一定有餘裕將它們在自己這裡好好地梳理與排列,不一定在最後就能清明地看見自己是什麼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