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窮奇幻紀事

發稿時間:2024/04/12
老窮奇幻紀事:臺灣底層社會的崩壞人生與求生邏輯
老窮奇幻紀事:臺灣底層社會的崩壞人生與求生邏輯
作者|呂苡榕
出版社|鏡文學
出版日期|2024/04/12

流落街頭是老齡貧窮者最極端的體現
研究報告中冷冰冰的文字,是街頭上真實的生活模樣
他們生活在被戲稱為臺灣最大迷宮的臺北車站外
而有幸能負擔租屋的人,卻也常委身在迷宮般彎繞的巷弄陋居中

呂苡榕接觸從臺北車站的無家者開始,在疫情前後接觸他們的人生經歷、人際網絡,延伸出老齡貧窮者從生到死所遇到的,被社會福利網所漏接的問題,並透過他們的日常,記錄出這群人拒絕屈服於困苦的生命軌跡。

內容節錄

《老窮奇幻紀事:臺灣底層社會的崩壞人生與求生邏輯》

作者序(節錄)

  二○二○年我站在阿生租屋處的巷弄—從巷口看不見阿生住的那幢破屋,得走進巷子, 再繞上幾個彎,才能瞧見巷底深處通往阿生委身的洞口——猶豫著要怎麼和第一眼見著的陌生人搭訕,開啟一段訪問。插在口袋裡的手正在冒汗。這是老齡貧窮這個系列主題的第一步。

  隨著踏進巷子的腳步,越靠近阿生的租屋處,氣味越加濃烈,那是一般日常生活中不曾遭遇過的味道:尿騷味混雜廚餘和菸味,還有死老鼠屍體的腐味。第一次踏足此地,我還無法習慣這混濁且縈繞不去的氣息,走出巷子後忍不住大口呼吸,即便馬路上充滿車輛廢氣,也比阿生的雅房好聞許多。嗅覺在鼻腔停留許久,象徵的不僅僅是破屋的頹敗,更反映了整體生活的艱難,「如果可以選,誰要住在這?」阿生曾這樣跟我說。

  沒得選的人,在這裡怎麼活——這搖搖欲墜的爛屋引起我的好奇,隨著採訪次數增加,我認識了阿生、阿生的二房東坤伯,以及這棟房子裡的其他租客。他們帶我熟悉圍繞著老齡貧窮者的社會支持系統,包括民間團體提供的居家清潔、喪葬服務。讓我理解,貧窮並不只是「一個狀態」,還有以此為核心而生的社會關係;更重要的是,老齡貧窮並不只有「可憐」這單一面向,更多是困窘中的韌性,以及處處限制的環境裡,彼此的相互協作。

  生活裡滿是屏障,讓他們宛若陷在「軟禁」狀態,總是「沒得選」。這些屏障源於他們手中的資源與選項有限,導致這些人被框限在破敗空間裡,喪失對各種生活瑣事的自主權。面對人生難題時,只能在少數幾個解決方案裡猶豫,想方設法在諸多限制裡活下去。而不管選了哪個選項,都難以讓生活好轉。

  選擇變少,一是因為邁入老齡,不可避免碰上生理機能下降,無法負擔過多勞動,若再搭配貧窮這一變項,沒有足夠的退休金或儲蓄支撐老年生活,就必須持續勞動才能勉力維持生活。這時他們只能靠著都市對低階勞動力的需求,做一些例如舉牌、出陣頭、抬棺等工作,來換取收入。底層勞動市場只有高勞力密集、高工時和低工資、低保障的選擇。但這殘酷裡兼具寬容,它們同時也是生理限制最少的工作,容許老早被勞動力市場拋棄的高齡者在此工作,藉以換取收入。

  八十歲、喉嚨因病開刀無法正常說話的阿健,流落街頭前還在做舉牌工,靠著比手畫腳和工頭互動;中風過的志學無法再當貨車司機,透過安置中心的室友介紹,每天拖著腳步,讓冷風推著他的背,蹣跚走到派報公司,再由老闆載他到定點舉牌。一天十小時的工作,將時間變成金錢,換取一日八百塊的薪資, 和接下來的兩餐溫飽。

  他們站在街頭如隱形人一般,被城市漠視,被來往人潮忽略,安靜地融入街景成為空間的點綴,讓人忘記街角正有個生命在為生存而努力。但底層勞動市場就和老齡貧窮一樣極其脆弱, 當世界颳起颶風,它們首當其衝。

  二是逃離無止境低階勞動的方式同樣有限,幾乎只剩請求國家伸出援手一途。在此,國家為主體的社政體系扮演了翻江倒海的角色,它規範了資源該如何輸送,以及怎樣的人才能獲得政府協助,夠老、夠窮、夠孤獨……條件之嚴苛,讓臺灣的低收入戶人口數二○二三年在帳面上僅有二十八萬八千人,占總人口的百分之一.二五。和其他國家的貧窮率相比,鄰近日本和韓國的貧窮率約為百分之十五,而臺灣卻看似只有百分之一.三,不到日韓的十分之一。

  在老齡貧窮者和社會福利間,擋著希臘神話裡的魔物史芬克斯,為企圖申請社會福利的人提出幾道難題,那些無法通過考驗的人,淪為福利制度的局外人。第一道難題是年紀,街頭上最常聽到的魔幻數字是「六十五」,因為所有十六歲以上、未滿六十五歲的人,在國家的眼中都是一個勞動力—除非正在就學,或是身心障礙,否則就應該獻出你的勞動力—既然是勞動力,就會有勞動所得,因此未滿六十五歲的人,不論實質就業與否,都會被國家認定有一筆「虛擬所得」,以各職類每人每月平均經常性薪資或基本工資核算。這筆不存在的收入,大大限制了取得社福資源的機會。只有跨過六十五歲,才能卸下作為一個勞動力這巨大的包袱, 拿到申請社會福利的入場券。

  「六十五歲生日,也是他們重生的日子。」一個社工笑著跟我說。只要跨過這年齡門檻, 個案才終於有機會多出一個選項——申請社福身分,攀著這細如蜘蛛絲的機會之繩,過上稍微穩固的生活。

  史芬克斯的第二道難題是家庭,傳統的家庭互助網被看作每個人都有的標準配備,除非這道安全網蕩然無存,否則國家不會輕易出手。因此想要得到社會福利資源,必須透過司法途徑閹割掉個人的人際網絡,證明自己足夠孤苦無依,才有資格被救濟。於是協助老齡貧窮者的社工,其中一項業務便是陪著個案打官司告自己的子女。

  街頭每每出現一張新面孔,老張哥首先要問的是年齡,若是到了可以申請福利身分的歲數,再來問的便是有沒有子女?要不要走給付扶養費的訴訟?一列清單在他的腦海中,逐一打勾的選項最後通達的是社會福利的康莊大道,待國家接手,將人帶離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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